五岁,心爱的狗狗死掉了。
六岁,爷爷的葬礼,我们一行麻衣送爷爷来到山前的分叉口,殡葬队说,小孩们就送到这里,只送到这里。
七岁,过年,邻居的小哥哥有新衣服穿,而我没有。
八岁,班上喜欢的小女孩转校去了香港。
十岁,去朋友家,朋友的弟弟说,快滚,我不允许穷人来我家玩。
十二岁,小伙伴们从我家门口经过,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突然不再带我一起去打篮球了。
十三岁,跟同学在路上遇到打工的爸爸,因为爱面子,装作不认识爸爸。
十四岁,攒钱买了上学用的自行车,一周后被偷走了。爸爸不肯再买新的,我骑上了家里的那辆破单车,每天故意晚回家怕被同学看到,可是仍然被撞见。
十五岁,明天姐姐就要嫁人了。
十七岁,无论怎么努力,都提不上去的数学成绩,还有路过那欢声笑语的高一教学楼。
十八岁,一个人拖着行李去上大学,晕车,妈妈切了一块姜,让我贴在肚脐上。大巴开了,回头看到爸爸和妈妈还一直站在路边。
十九岁,初恋告终,不依不饶,在雨中摔了一大跤,大雨没完没了,但对方的消息已经不会再回了。
二十岁,买了好看的项链,发现没人帮自己戴上。
二十二岁,一个人去医院看病,盯着点滴,不敢睡觉。
二十四岁,中秋节,吃泡面,跟家人视频说自己过得很好,学会了报喜不报忧。
后来才知道,妈妈正在生病,她也对自己说,她过得很好。家人之间的这些烂默契,其实我并不想要。
二十五岁,连续熬夜加班,快要坚持不下去时,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却偏偏在凌晨回到家之后,无论如何都撕不开那速食包装上的锯齿。
二十六岁,想起好久不见的同学,去微博里看她,发现评论里已经点满了蜡烛。
二十七岁,一个人过生日,外卖的小蛋糕送错了口味,最后一秒的祝福短信,来自招商银行。
二十八岁,想帮妈妈拔白头发,妈妈阻止说,白头发会越拔越多。才发现,连妈妈都开始怕老了。世上最不怕老的人,已经老了。
——你会不会忽然掉眼泪呢?
刚刚还很平静的心情,会忽然失控地难受起来,大滴大滴的眼泪继而掉下。
疲倦像一床厚被裹住你,心上的弦已经被骤然勒断,绷住的情绪已经无限地坍塌。
一边哭着,心还在一边抽痛着,压抑在内心的各种不太如意的事喷薄而出,你甚至控制不住,甚至怀疑,你明明已经释怀了啊,怎么还会如此难过,如此伤心?
回想我五岁的那一年,狗狗死去那时的悲痛心情,如今无论如何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唯独记得的是,那堵在胸腔的像是棉花的钝痛感,似乎在长大后的路上,时不时总会跳出来。
胸口的那些棉花,它们从未离去过……
我们不是没有在心里开出过其他的花,也不是没有尝试要摘掉过那朵棉。
可是,不管我们把它藏得多好,它却是伴随我们一生的印记。
是想哭啊。
就是,想哭的感觉。
就是那朵眼泪偶尔洒就的,讨厌的棉。
从小他们就指着我们的鼻子说,爱哭鬼,他是个爱哭鬼。
但我们都忘记了,那些会指着你这样叫喊的人,正是欺负你的人。
他们才不想让你哭,他们不想遭殃,不想因为你的哭泣而备受煎熬。
那些流血不流泪的教条,总想抚平我们心中崩裂的纹理。
人人都争做坚强的小孩,我们才不会让别人看到我们的软肋呢,所以我们总是装作我们没有软肋。
可是,我们终究无法忘记那些瞬间,对不对?
帕斯捷尔纳克说,人不是活一辈子,不是活几年几月几天,而是活那么几个瞬间。是吧,至欢至暗,小喜小悲,都把我们组成了现在的样子。
那些挫败、迷茫、背叛、难过、失望、无力、疲倦和负罪感,都是无法回避的人生。
哭泣,有时并不是我们软弱;哭泣,有时更是因为我们坚强。
还记得看过一则实拍视频,一个喝醉的中年男子在凌晨的地铁站里嚎啕大哭,哭喊事业没有业绩,老婆来接他回家,他倒在老婆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另一则是外卖员一边送外卖一边又被女朋友催送家钥匙,情急之下闯红灯遇到交警,瞬间崩溃哭成泪人。
但好在交警温柔相劝,他才没有从桥上跳下去。
成年人的崩溃为什么总是在一瞬间,因为我们心中的弦被生活的手绷得太紧了。
不留神,弦断了。
弦断了,但总有人会来接你回家。
二十九岁,新冠病毒席卷了全世界。
一天清晨,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没来由的,突然好想大哭一场。
心里的那朵棉,又长出来了。
此时此刻才发现,尽管我们不曾抱头痛哭,尽管我们会忘记曾经的那些心情。
但那些差点就是爱哭鬼的时刻,每次突然好想大哭一场的须臾瞬间,就是我们的每一次长大,也是我们的人生。
生活里的不平等总像一只冲向我们心脏的猛兽。
付出并不意味着回报,去爱并不意味着被爱,受伤并不意味着终将愈合。但哭泣,一定是生活可以重新开始了。
不要摘掉那朵棉,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