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错初见南文铎时。自己是很狼狈的。
金家正被皇帝的佞臣查抄，过后就是处死。
有几个忠仆偷偷将他和阿淑带了出来。
躲过了长街浅巷的一列列追兵。
破破烂烂的衣服，染着泥地的酱色，也不甚好闻。
躲进了一个院子。看来是大户人家的院落。
把妹妹安置在水缸，让她噤声不要说话。
金错便努力整整衣衫准备拜访这处的主人家。
这家似乎刚刚遭了白事，一切显得很凋敝，暮霭里亮起了灯，只是全用着蚕白的灯罩，显得有些渗人。
金错顺着院落与门廊，转过许多转角，就见到了在祠堂跪坐的南文铎。
像是很久进食不规律，他的脸上并没有血色，嘴唇也是干裂的，这样的瘦，缟素的丧服遮掩不住它的主人的清俊。
不知道为什么，金错的心为这样一个刚见面的人揪紧了。
贸然地打扰了这家中新丧的少年，他却并没有生气 反而好脾气地收留了金错与金淑。
南文铎问起他们的来历，二人只说自己叫阿措和阿叙，就当是从大户人家逃出来的奴仆之子吧。
南文铎好脾气地安置了他们，并且让家里有些学问的老账房教他们读书写字。
还让被留下不多的几个侍卫教金错习武。
南文铎阿措，这样不对，习箭不是靠一身蛮力就行的。
金错公子，这话是怎么说呢？我看射箭，大力才能拉开弓弦，才能让箭走得又快又直才好呢。
笑而不语，反而拎起一柄弓，用巧劲击中了几丈远的靶子。
南文铎箭上还有箭羽呢。箭出必受风动，若是顺风箭就能借风势省力气，你这么直来直去，不但借不了风，自己是会被别人借风而伤的。
风不会偏袒任何人。
南文铎阿叙，不要在石头后面望了。
金淑小小的脑袋探了出来。
南文铎阿叙也想习箭吗？
说着给她一只只有他们弓箭三分之一大的小弓。
看着小人拉小弓，很好玩的样子。金错和南文铎都笑了起来。
金错想，就这么呆在阿淑和南文铎身边挺好的。
世事无常。
金错没想到分别的那天来得这么快。
南文铎被勒令去了梆州，那个阴冷潮湿的水城，不许他带京都的旧人走，怕他与京都仍有联系。
见到南文铎最后一面时，是南文铎在马车上掀起后窗往南方，金错抱着金淑站在北口。金淑哭了好久，哭累了就在金错的胳膊里睡着了。
金错的胳膊好像麻木了。
把金淑托付给北方早已回乡的旧仆，金错去了边关。
想的却是梆州的人。
他平安到梆州了吗。身体一直不好，还是不肯好好饮食吗。
一心只想挣得战功。去接回阿淑，去找南文铎，告诉他自己的弓箭现在很好，军营里没人比得上他，告诉他自己想保护他。
十年可真快。挣下了战功，找回了阿淑，金错也找回了自己的姓和名字，却不敢让人知道自己是曾经金家的金错。
到了曾经的京都，一步步往上爬，住回了他和南文铎曾经的镇国候府。
没想到又见到了他。他在夜晚宫殿里暖暖的灯光下，显得很安静，好像另一簇更暖的亮光。他的腿……金错很生气，恰好一眼看见他眼里对藩国质子的关切。
忍不住出刀，他知道是伤不到那人的。不过是想给他一个小小的警告。
不想伤到的是南文铎。金错感觉自己好像在拿手触摸烛火，可烛火没有灯罩，就会被伤到，他忘了自己也是会被灼伤的人。
自己功高震主，于是只好目中无人，四处都是敌人的时候，皇帝才不会拿自己当成威胁。
离南文铎越远，越是让别人感觉到，他便越安全。
灼的是自己就够了。伤自己一个人就好了。包括所有的仇恨，自己背负就够了。
“听说阿淑喜欢上了一个男子，怎么会是他。独独不可以是他。
从前的他用的是陌生的名字，现在的他在祠堂立的牌位上也是陌生的名字。
十年了，南文铎记不得他了。
阿淑和他分离之后，听说生了一场大病。
是不是十年前的日子，记住的只有自己一人呢？
多快活，多难受。
呵呵。”
金错仰头倒了一杯酒，感觉不意间倒在了自己的脸上，摸了摸，原来是自己的泪水。
“阿淑真的喜欢他。
阿淑意识到了什么，她突然对我说，别以为只有你才有资格为他付出一切。
她想起来了？”
“我安排的第一个刺客出事了。
当然还有另外一场。
往往人死里逃生，最会放松警惕，是公子是阿铎从前说过的。
铃铃铃，是铃铛的声音。
走上酒宴的怎么会是她？阿淑……”
“我忍不住往她脚下掷了个酒杯，
我发了疯的想要复仇，
更不想这场复仇拿她的命作代价。
她不肯看我，狠心地不肯看她的兄长。在这恶鬼人间界里相依为命的亲人。
我看见她转头眼里的泪光。
阿淑。”
“我看见她倒在了他的怀里。
多罪恶，我竟然希望这一刻是我代替她。
于报仇于我自己。
阿淑的血比红衣的颜色更鲜妍。
一片的闹声里，我听见她微弱的声音对我说，
为我们报仇。
为阿叙，阿措和阿铎”
“原来她一直记得，
所有的记不得是怕戳中往事吗？”
“为阿叙，阿铎和阿措。”
狠厉地处理掉在场所有的知情人，威逼或利诱。金错用得比看得还熟练。他要覆了这个暴君和那些官绅的国。
果然让他做到了。
南文铎的身体本来就不好，第二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受不住去世了。
“让你先走了，和阿淑。
我常常想起那年和你和阿淑练箭的日子。
哦，你可能还不晓得。
阿铎。
阿叙就是金淑，阿措就是金错。
我家里常常怕阿淑长大后虎里虎气地不像个妹子，所以给她起了个这样的名字。
我家里只有我一个男孩子。读不进书，于是想要我去沙场挣功名。金错也是刀的名字……”
毒药可真烈啊。痛，他的腿脚也有这么痛吗。
“阿叙，阿措和阿铎永远不要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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