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对于荀夫子的这个问题，我们的心中，都有答案
——盖镜兮
抬起一双澄澈的眸子，镜兮轻声道：“怎么会？本君倒是觉得，无论是公孙先生的名家，还是儒家，亦或是阴阳家，都是为帝国效力。公孙先生的辩合之术精彩非凡，儒家弟子才思敏捷，本君只会为帝国感到高兴，又怎么会不满意呢？”
就如章邯所言，镜兮若说起场面话绝不比身为丞相的李斯差半分，甚至还犹有过之。
顿了一下，镜兮有些疑惑，眼光流转看着李斯：“难道……李丞相不是这么认为的？”
李斯对上那双变得朦胧潋滟的碧眸，有一刹那的晃神：“下官自然……是和九殇大人一样。”说完此话，李斯才皱了皱眉，心下暗自警惕，转头避开镜兮的眼睛将目标转向伏念：“其实，本官此次前来还是为了见一个人。”
目光暗沉，伏念毫不意外地接口：“大人说的可是……”
“正是荀卿。”李斯点头肯定了伏念的猜测。
竹林幽篁，清风拂香。镜兮站在稍后些的地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郁郁葱葱的竹林俨然被精心修剪过，镜兮的目光落在面前的竹屋，足以可见荀夫子严律的性格；倒是颜路放任着和中馆环绕的青翠竹林随意生长，他那样一个一丝不苟的人也是有几分随性存心吧。
正这般想着，却听李斯对走出来的小童道：“烦请通禀一声，说学生感念老师当年的传道解惑之恩，特来道谢。”
过了一会儿，又见那小童小心地推开竹门，俯首一礼，脆声道：“师祖说，他不记得有一个叫做李斯的弟子。他只有两个弟子，小弟子子钧乐已经许久未曾来看他，大弟子名唤韩非，他已经死了。”
呃……听闻子望所言，钧乐抬头望了望天，是张狐狸带她去机关城的啊，她才回来不久啊，师傅……
心中哀嚎了半天，钧乐才敲定了办法。晚些时候下山去有间客栈一趟，给师傅弄点好吃的来师傅就不会发脾气啦。
李斯隐在衣袖下的手狠狠握紧，随即松开，眼中的狠戾也在一瞬间隐没。他点点头道：“既然荀夫子不愿相见，那我就不打扰了。”
听他这般说，子望还没有转身离开，反倒是双手一叠再行一礼，年纪虽小，可这礼数言谈却严谨规整地挑不出半分错处：“请问哪位是祭司九殇大人？师祖请您同二师公进去。”
“哦？”李斯挑眉，像是很感兴趣地道：“下官竟是不知，九殇大人同老师竟然也相识？”
镜兮并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轻声言道：“那就麻烦李丞相稍候片刻了。”
方才李斯敢利用她，她本不予计较。但既然李斯这么好奇，不如等她与荀子谈完再走，岂不更好？
不再去看李斯已经在极力维持平静的脸色，偏头看了看一直静立在一旁的玉润君子，镜兮眼尾微挑：“颜路先生，请吧？”
“九殇大人请。”看清她眼底含着的调皮笑意，颜路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桃花潭水般的双眸盛满温柔纵容，说出口的话客气却无一点疏离。
看着二人并肩离去的背影，伏念也是不无担心的。他自然为颜路能寻到所爱之人而感到高兴，可从方才李斯的反应来看……
罢了，他应是该相信自己这个从来都看不透的师弟的……
看向身边曾经倔强尤喜欢争强好胜的师弟，现在将自己的野心掩饰的极好的丞相，伏念拱手道：“庄内有一处新建成的美景，可临涛闻风，大人可有兴趣前去一观？”
幽暗的目光再次落在院落已经紧闭的竹门上，李斯才回道“既然伏念先生盛情相邀，那本官就却之不恭了。请。”
“请。”
厅堂中，镜兮正襟危坐在荀夫子对面，老人精瘦有力的手指搭在她微凉的腕上。荀子收回手捻着雪白的胡子，松了紧，紧了松，沉吟半晌。
这孩子的脉搏沉缓，并非那日悬丝之时他和无繇查探到的那般痊愈。可若说她的情况还有什么问题，绕是自负医术不差的他，也难以说明。
花白的眉下，一双明亮的眼精光闪烁，并无半分年逾花甲的苍老糊涂。老人锐利的目光在镜兮身上辗转巡回，却只能看得出面前女子沉静宁和的双眼，如同她此刻的内心一样。
“你对嬴政统一六国有什么看法？”
从探脉突然转变成局势问题，连镜兮都有些微怔。看了眼坐在她身边的颜路，只见他手执竹卷，却眉眼含笑地对她点点头。
荀子见状，轻哼一声道：“怎么？同我说话你还要征得他的同意吗？”
这严肃的老人算不算是在闹脾气？这脾气倒是和楚南公有的一拼。镜兮心中暗想，却也解释道：“只是不知夫子是想听实话还是……”
只见对面的老人精光闪烁的双眼微眯扫过她：“自然是实话。”
镜兮敛眉，正色道：“夫子想必是知道镜兮的身份。作为帝国的祭司来说，我不认为目前的反秦势力会有什么作为，或者说，取得什么作为。”
“嬴政敢于一统天下，他是成功的。千古一帝这个称号，他当之无愧。作为一个真正的强者，一个第一个敢于尝试这样做的人，无疑要付出一些代价，暗杀，辱骂……请恕我无理，但我能说的一句就是，无论其他人怎么想如何做，只要嬴政还活着一天，这个大秦，就不会倒。”
顿了顿，镜兮听着木屋外的滟滟水声，目光凝滞却幽远：“作为鬼谷传人，我却不觉得嬴政一手建立起来的这个帝国能存在多久。他是千古一帝，以前不会有，以后也不会再出现同他一样的人。但他只是一个人，大秦帝国是因他而存在的，却也只因他而存在。”
“所以当他死去了，这个帝国，也会成为他的陪葬品。当这个天下再次回归到战火纷争时，也还会有其他人来结束这个局面。只是，不会再是他了……”
听着她这可以称之为沉郁甚至是叹惋的话，颜路的双眼在光芒明灭中或幽暗或明亮地交替更迭，最后又回归往日的柔和无波。
荀子听了这般话，没有赞同，但也没有反对，只是盯着她的双眼，问了一句：“作为一个鬼谷传人，你对嬴政，评价可不低啊。”
闻言，镜兮长眉轻舒淡然轻笑：“不知夫子信不信，但是在晚辈看来，无论是哪一任的鬼谷传人，若是能知嬴政的作为，定也同晚辈是差不多的评价。”
“嗯……”荀子点点头，抬手捻着自己的胡子，状似在思考着镜兮方才的话。没多久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抬眼看向镜兮道：“怎么还叫我夫子呢？不该改口了吗？”
“什么？”镜兮微垂的眼忽而抬起，有些呆愣。
“无繇。”荀子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反而是唤了一声一直浅笑静坐的颜路：“待过几天就去见过她的亲人，虽她还属帝国阴阳家，但这提亲大事定是要过问长辈的。”
颜路看了眼还有些懵楞的镜兮，唇畔的笑意愈发真实柔和，双手一叠，俯身恭敬回道：“是，师叔。”
迎着荀夫子不同方才满意含笑的平和目光，镜兮才找回自己游离的思绪，
“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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