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原来是怎么回事。”银灰微笑着开始摆弄自己手中的杯子,那镶嵌着金丝的白瓷杯具与此时具有东国风格的院子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杯子里装着还在冒热气的咖啡,这是刚刚一位鲁珀族女人端上了的。现在,在银灰的右手边还放着刚才为了端咖啡而使用的木托盘。
银灰左手撑在左膝上,脸则拖在左手掌上。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挂在嘴角,白皙修长的右手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杯托,优雅的白瓷带有翡翠一般顺滑的手感,摸起来十分舒服。
“后来呢?”银灰开口问道,“后来怎么样了,你们不是带来花回去了吗?”
“后来啊,,”维娜说着,稍稍地啜了一口咖啡,感觉有点烫。
“回到这里以后,我们很快的就把花种在了庭园里,你看就在那边。”
顺着维娜手指的方向,银灰看见了之前那片花丛,虽然现在早晨的雾还未散去,但是借助着些许流窜在雾气里的光线,几点彩色依然如江水上的浮舟一般,微微抖动着。
让我们把时间重新拉回到维娜和因陀罗带着从花田里取回来的花来到宅邸的时候。
在二人回来的路上,很不巧的遇到了一场小雨。那雨来得突然去得也快,似乎只是想与许久未谋面的大地打声招呼。
当月亮重新绕过云层出现在了空中的时候,维娜和因陀罗二人已经把带回来的花朵栽种到宅邸废弃的院子里了。
如水一般的月色倾泻在长满了应季植物的院子里,维娜似乎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个夜晚,那天晚上的景色也如同现在一样美丽动人。只不过比起那天,今晚好似少了点什么重要的东西。
野草长得正旺盛。不久前于天上溅落的水珠不少还停留在这些茂盛的草叶上,随着宛如游丝一般的微风摆动着。映照着月光,整片院子如同是满天星河里不小心落下的一片水塘。
夹带着泥土特有的腥气,花草的清香一点一滴的侵入了维娜的心房。
渐渐地响起来。用心地静静地听。
在夏夜蚊虫的嘈杂声中,一股和谐的音律悄然而至。它如同两名妙龄女子间的低声细语,又如同幽静森林里,月色撞击着溪水的声音。总而言之,那是一种微弱的天籁。
不知从何时起,乐声越来越强,其中所蕴含的东西就如同潮汐时的海水一般不断地向倾听者的内心涌去。
“真是让人不敢相信的音乐,无论再见到多少次都是如此让人难以置信。”因陀罗小声地说道,生怕自己的说话声太大影响到这不可思议的氛围。
不知是什么原因,随着乐声的不断演奏,宅邸的院子里竟然泛起了点点红光。而那亮起红光的源头竟然就是之前维娜和因陀罗二人带回来的那些波斯菊。
在红光中那些花朵仿佛被火焰燃烧了一般,但是与之不同的是,这些花朵并没有很快的化为灰烬,那动人的笛音好像减缓了它变化的速度。
竟然还有这种神奇的事情。
尽管这几天二人遇到的奇怪的事情已经很多了,但是二人还是匪夷所思的惊叹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在维娜和因陀罗的见证下,那一束花朵最终还是于红光之中全部化为了灰烬,随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晚风消散在了夜晚的空气里。
笛音戛然而止。
四周原本存在的所有声音在这一刻全部都消失了。只剩下如水的月光依旧陪伴着颓圮的围墙和杂草丛生的庭园。
维娜感觉自己那个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就这样不知过来多久,一摊月色宛如池水一般,被骤然响起的笛音击碎了。那突然袭来却满含思绪的笛音瞬间侵染了四周所有的空气,维娜站在那里就仿佛掉入了一个大染缸一般,身上裹满了无限的哀伤。
“就这样?”银灰正了正身子。端起了手中的白瓷杯,含了一口咖啡在嘴里,然后慢慢地咽下。
“这咖啡真不错呢,比起旅馆里的那些残次品这可好喝多了。”
放下杯子后,银灰又和维娜说了一会话,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了庭园。
“你还有好多事情没告诉我吧?”银灰望着院子说道,“不过看你的样子好像也在困惑呢。”
维娜是个性子十分直爽的人。换句话来说就是这个人根本藏不住任何秘密,她所有的心事都会在脸上表现出来。
“看来还是瞒不过你啊。”维娜盯着手里握着的咖啡,幽黑色的咖啡看起来与那晚的夜空一样,只不过里面并没有月亮。
记忆断片了,这是维娜醒来以后的第一感觉。身旁的因陀罗还在睡着,东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这是,,”起来以后的维娜随手一摸,就从自己原先躺着的声旁拾起了一个笛子。
握在维娜手中的是一把青色的笛子,在它青色的笛身上还绘有一条赤色的龙。
紧接着维娜突然记起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在握起笛子的一瞬间,笛子主人的一生就宛如放电影一般在维娜的脑海里过了一边。
明明只是转瞬之间,维娜就立刻了解了最近这些怪事所有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这样啊。”维娜小声地嘀咕着,“不能告诉她吗?”
视线转到了因陀罗那张还在沉睡着的面庞上,她看起来好像是做了一个开心的梦。维娜脑海里的声音最后说道,“谢谢你,我已经把礼物为你准备好了,我的恩人。”
话毕,那声音便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后来,因陀罗醒了以后表示自己完全不清楚昨天这一天自己去干什么了,就好像昨天一整天的记忆消失了一样。维娜按照那个声音教自己的,随便编了个理由给搪塞了过去。接着,维娜回去后便带着自己的帮派成员举族搬迁到了这个废弃宅邸中,按照那个声音最后告诉自己的,这是他送给维娜的礼物。
“所以你后来写信给我,邀请我来这里。”银灰说道,“不过你还是没有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吧,你说的那个声音在你的脑袋说了很多,而这些东西看起来让你很苦恼,但是你却不愿意将它分享给你的朋友。”
“我的朋友?”
“如果你愿意把我当朋友的话。”
“你根本不了解我,我们才认识不过今天,就连因陀罗我都没有告诉她,为什么我要把这一切都告诉你。”维娜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盘腿坐着的她似乎想站起来。
“因为对于你来说,我是特殊的。”看着起身欲走的维娜,银灰不慌不忙地说道。
“难道不是吗?你所隐瞒的事情让你感觉到困惑,你想找人倾诉,这个人不能是与你关系亲密的因陀罗,因为在这之前老者之所以删去因陀罗的记忆就已经是在向你表面他并不想因陀罗知道这事。而你之后写信给我,邀请我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把一切向我坦白,向我寻求帮助吗?”银灰手中握着杯子,继续说道,“你还在迷茫,你在犹豫,你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些事情完全说出来,从你刚才告诉我的事里面我便知道了。这些事之所以会困扰你,是因为和你自己的经历有关吧。你想让我帮助你,不然的话你大可不必把之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我交代,但是你的心里似乎还是放不下什么。”
至少有一分钟的时间,房间里鸦雀无声。
维娜重新坐下,把视线移向了银灰。他点了点头。
“我们都是背叛者,那个老人,还有我。”维娜轻轻地说道,“老人背叛了他的挚爱,而我背叛了我的族人。”
“慢着。”银灰出言打断了维娜的话,“我不希望窥探你心中的隐私,但我也不希望你如此苦恼。”
银灰拿起了桌子上刚才与咖啡一起送来的原糖,往自己的杯子里倒去。
“如果你愿意的话,听听她想对你说的话吧。”
顺着银灰的视线,维娜回头看去。
“喂,银灰,那一位,,”维娜望着院子问道,“她是谁啊?”
“哪一位?”
“就是那个站在院子里的,穿着大唐服饰的女人啊。”
银灰接着说道:“你仔细看看,维娜,那人并不是这世上之人。而且,你应该认识她。”
“什么?!”维娜惊叹道,“她和那个老者一样,不是这活人,难道她就是?”
维娜定定地望着院子里那名亭亭玉立的少女。少女穿着一身唐风的衣裙,肩膀到手臂披着一条轻薄的披帛。
与那天晚上,自己第一次见到那名吹笛子的老者时一样,天象似乎发生了异变。明明应该暗淡无光的夜晚,却在老者的出现后变得月光似水。而此刻,明明应该浓雾缭绕的清晨,却在少女的出现后充盈着淡黄色的朝阳。
“你没有猜错,维娜,她就是你们去寻找后带回来的老人妻子的魂魄。”
“你还记得我不久前给你带上的秋英花吗,那就是她让我带给你的。看她的样子,似乎是在死后仍然眷念着这世间上的某样事物而将自己的魂魄永生永世地附着在了那些秋英之上。”
秋英也就是波斯菊。
银灰伸手拿起了自己融了原糖的咖啡,说:“你明白了吧,维娜。”
“什,什么……”
维娜由于太过震惊,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兼家仲麻吕骗了她们。这是他自己告诉维娜的,他让维娜看完了他的一生。他的妻子,也就是眼前这位少女,虽然说此刻的鬼魂所呈现出来的是他妻子生前最美丽的年华。但是毋庸置疑的是她们的本质都是一样的。
之前在兼家仲麻吕与维娜他们的对话中提到过,他的妻子是他在炎国的时候认识的,所以她的妻子是炎国人而并非和他一样是东国人。他的妻子因为一些意外不小心地感染上了源石病,成了一名感染者。为此二人迫不得已离开了他妻子的故乡,远走到了伦迪尼姆。
在伦迪尼姆,二人一起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二人用自己的积蓄在远离城镇的荒郊野岭上盖起了这座气派的宅邸,独自远离人群生活着。然而好景不长,他们小心守护着的秘密还是被镇子里的人们知道了。在一天夜里,镇子里的许许多多的男人,女人,老人一起来到了兼家仲麻吕的宅邸旁,不明所以的仲麻吕因为害怕屋子外手持武器叫嚣的群众便和自己的妻子一起躲到了屋子最里面的一处房间内。同时,他们还给当地的治安维护局打了电话。而让他没想到的是治安维护局默许了镇里人的行为,并让他自己看着办。
失去了退路的仲麻吕万念俱灰,因为他心里清楚,屋外的这群人来这里并不为别的,只为了取走自己妻子的性命。
“之前在炎国也是,现在在这里也是。世界上已经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容下感染者了。”在巨大的压力之下,仲麻吕糊涂地对自己的妻子说下了这句话,他不知道在听到了这句话后他妻子的内心是作何感想的。他只知道,在这之后,妻子在他抱头痛哭没有注意之时,一个人起身前往了门外。
自那以后,他的世界便安静了。没有了欢声笑语,也没有了流言蜚语。
“我没有守护好她。”
在仲麻吕灵魂最后迷留于世间的时候,他如是对维娜说道。
泪水不知道怎么得就从自己的眼眶里滑落了出来。仲麻吕的灵魂在那天早上,便于维娜的眼前消散了,随着新生的太阳一起。
“维娜,你所在意的事情,为什么不去当面问问她。”
银灰的声音在维娜的耳旁响起,一并传来的还有他身上特有的香味。
“我去吗?”
“是啊。它之所以让我带花给你,让你能够看见她,不就是想和你说说话吗?我相信只要你想问,对方肯定也会愿意给你答复的。”
银灰说完,维娜便向院内望去,唐衣女子清冷的嘴角似乎微启。
“离,离得这么远,她能听得见吗?”
维娜刚一说完,院子里,女人的身影便瞬间消失了。再一次出现时,竟已然端坐在维娜的身旁。
维娜轻轻地坐下。
“承蒙您的关照,想问什么,请您随意。”女人用如同春风一般柔和的声音说道。
虽然还带着些许炎国的乡音,但是女人确实是在用当地的语音在说话,词的用法和语法都是正确的,交流起来并无困难。
“你的丈夫并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在火堆里被活活烧死,你现在已经原谅他了吗?”维娜盯着自己面前的咖啡杯,柔声问道。
“嗯……”女人好似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垂下眼睛,默默无言。
一上来就问这样的问题,不亏是你啊。银灰微笑着坐在一旁不免在心里吐槽。
“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
“不。”那女子轻轻地摇了摇修长如柳枝一般白皙的脖颈,“我愿意回答。”
她抬起双眸,望着维娜。具有东方特色的又大又圆的眸子,漆黑水润的犹如一汪深泉。
“我本与夫君因故逃于此地,因恐邻人知我所忧,而藏匿于深山之中。远人乍到,触途多忧。途中之愁,犹委胸臆。但仍明事理,伏愿垂柔远之惠,顾好邻之义。纵其习俗,不怪常风。”
“明知我已是艰难之亡身,夫君仍未弃我而去。因病之由,伴我同行,冒死入海,共辞故里。暴雨穿帆,戕风折柁;随波升沈,任风南北。虽艰难险阻,水尽人疲,海长路远;但仍与我共克之,助非我力之所能也。”
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唐衣女子说着说着,竟然变得越来越透明,身上也不断涌现出点点金光。自她口中吐出来的话语声变得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温柔。
“我深深地爱着他,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最后一次不是他背叛了我,而是我守护了他。”
唐衣女子微笑着,随着的话语声停止,变为了点点金光融入了大气之中。
伴随着声声鸟鸣,时间仿佛静止了。维娜和银灰二人对立而坐,相顾无言。
不是兼家仲麻吕背叛了他的妻子,最后一刻,是他的妻子微笑着,守护了他。为了保护她的一生挚爱。
这件事情过后,维娜栽种在院子里的秋英不知什么时候化为了赤红色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