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排风又回到了地牢。
明旌坐在一旁,剥着花生,一边吃一边说道:“怎么不说话,不会是在生我气吧?气我做的事,还是气我说的话?”
“你也是职责所在。”杨排风有些无奈,低声应着。
“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明旌转动着一粒花生米,漆黑的双目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幽如深潭,“有些人可以一辈子忠于职守,也有些人却可轻易背弃自己的责任。”
杨排风知道他在说杨家,当年国破之时,她才两岁,没有任何印象,但她也知道,杨家的确是北汉旧臣,当年也的确投降了大宋。
可她身在杨家长大,对于杨家的忠义,从未怀疑过,若杨家真的是可以轻易背主之辈,又何以为守国土,前仆后继,落得今日满门孤寡。
却听明旌继续说着,声音平缓:“晋阳一役,赵光义为报复北汉臣民殊死抵抗,以致宋军伤亡惨重,破城后,下令杀死全城所有四十五岁以下,十四岁以上的男子,并将城内所有妇女充作军妓,任意践踏,为除龙脉,赵光义甚至不惜火烧晋阳城,随后更是引汾、晋之水,将晋阳这座千年古城夷为平地。”
“当年我五岁,亲眼看着父兄死于宋贼的屠刀之下,我母亲将我藏于一地尸身之中,我就这么趴在血泊中看着,看着那些宋兵,一个个的扑向我母亲……扑向我姐姐……”
明旌平静的说着,像是在叙说一件与他无关之事,只是目光呆滞,毫无生气。
“明旌,不要说了!”杨排风出声阻止。
“这一切都是因为杨业,”明旌转头,厉声道:“若非他为了荣华富贵,临阵倒戈,背叛北汉,做了赵光义的走狗,成为宋贼的先锋大将,宋军就无法攻入晋阳,就不会有晋阳城的惨案,杨家人口口声声说是弃暗投明,所谓明主,难道就是这样草菅人命,滥杀无辜的吗,难道赵宋的士兵是人,我北汉的臣民就不是人了吗?”
杨排风不语,难道杨家不投降,北汉就能在宋军的强攻下,一直存活下去吗?
一个国家的覆灭,又岂是一个人可以承担全责的。
历朝历代,何尝不都是由无生有,由强到弱,最后消失于时代的洪流中,今日的大宋谁知道会不会是昨日的北汉。
她虽不信杨家卖主求荣,认定杨家降宋一事必有别情,但她信明旌亲身经历的国仇家恨,面对如此刻骨的仇恨,她无法在这种时刻去为杨家辩解些什么。
“算了,跟你说这些干嘛呢,”明旌抓起一把花生,又一颗接着一颗丢回盘子里,“你当年才多大,又无法感同身受,何况你身受杨家大恩,对于故国,恐怕一点感情都没有,我们这些前朝余孽,都是死有余辜的人。”
“……”
她从未如此想过,即使当年皓南杀童炼阵,兴兵大宋,天门阵内血流成河,尸积如山,最后他兵败身“死”,她也从未觉得他是死有余辜。
直到花生丢完,明旌起身离开,笑容又恢复到先前的灿烂,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他忘记了,要将牢门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