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临潢府还有十里地,杨排风又一次穿上了辽服,身边的人还是穆桂英,她仿佛回到了当年一起去救太君和苑罗少夫人的日子,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杀童炼阵,步入万劫不复之地。
往事历历在目,却早已物是人非,她强制自己不要去想那些过往,就让它们随着时间流逝在岁月长河之中。
可她越压抑自己,就越是要想起,心中便越是痛苦,所有的一切,她都铭刻于心,自己一刻都没有忘记,也不想要忘记。
穆桂英看着身边一言不发,神情凝重的杨排风,知她此时必然触景生情,在想耶律皓南,她心里腾起一股怒火,想要发作却只能生生压住,她知道说什么都没用。
“排风,我们这次来有任务在身。”
杨排风深吸一口气:“少夫人放心,排风懂得分寸。”
“辽国狼子野心,觊觎我大宋山河已有三十余年,好不容易平静了六年,若是要卷土重来,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为此丧命。”
杨排风不语,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此番前来,她虽有感怀,但她同样痛恨辽国挑起战争,导致死伤无数,并不需要少夫人如此提醒。
“此番我们去北枢密使府探听消息,务必要多加小心,那里可是虎狼之地!”
“如此虎穴,亦敢深入,两位好胆识!”一道清朗似空山玉鸣的男声在城郊树林上空响起。
“谁?”
穆桂英迅速提高戒备,环视四周,竟听不出那声音从哪个方向传来,浑然不觉身边的杨排风此刻脸色煞白。
这个声音……
只听头顶上方传来衣袍翻飞之声,穆桂英感到眼前一花,便有一道灰白身影,落在不远处,背对着她们,负手而立。
眼前之人,一身灰白色辽服,长身玉立于清风之中,夕阳之下,青丝微扬,厚重的辽服,却被他穿出了几分潇洒飘逸之感。
熟悉的身影让穆桂英愣在当场,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
“怎么,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来人缓缓转过身来,斯文俊雅面容渐渐清晰,他微笑着:“暌违多时了,师妹!”
“你……耶律皓南,你居然还没有死!”
耶律皓南脸上笑意不减,向前走了一步,道:“让你们失望了。”
穆桂英顾不得看杨排风现在是什么反应,她挡在杨排风面前,厉声道:“耶律皓南,你想做什么?”
耶律皓南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看的穆桂英很想上去一掌将其打散。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吧。”耶律皓南停下脚步:“身为宋国天波府杨家的人,不辞辛劳跑来辽都,其心可诛。”
站在穆桂英身后的杨排风此刻仍然处于震惊之中,她听不清他们两人在说什么,她此刻只知道一件事,他还活着!
皓南还活着!
忽然感觉穆桂英将她一把推开,她才如梦初醒般的回神,却见耶律皓南身形快如闪电,便以至身前,出手招招狠辣,不留情面。
只见他双掌一舞一挥间,数枚黄色令旗暴射而出,落在穆桂英四周,爆裂之声扬起尘土飞扬,火光四射,他动作敏捷利落,形若鹤掠长空,势如虎啸山林,看似不经意,却是招招杀意浓烈。
穆桂英讶于他居然能随时随地开启阵法,这等修为实在非她可比。
这些年来她虽然一直勤于练功,但今次为方便悄悄潜入临潢府,她并未随身携带称手兵刃,此刻被耶律皓南困于一方小阵之中,面对他密集如雨的攻势,只得暂避锋芒,再寻机会进攻。
杨排风站在阵外,心急如焚,却根本连进都进不去,每每靠近,便有轰然的爆炸声,带有强力的阻隔,将她挡在外面。
耶律皓南冷然扬唇,双手结印,随后重重一掌打在穆桂英身上,将穆桂英震出阵外。
“少夫人!”杨排风急忙跑上前去,扶住穆桂英。
穆桂英伸手拭去唇边鲜血,道:“耶律皓南,没想到你仍旧如此执迷不悟,为一己私仇,不惜再次挑起战争,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听到穆桂英的话,杨排风想,难道半年来辽国的异动,与他有关?
他还是没有放弃,仍旧想复国!
她回首,看向耶律皓南,六年的岁月几乎没有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反而神采较之以前更加意气飞扬,只是眉宇之间似乎愈加冷淡了。
他就这样盯住穆桂英,眼中有得意,有嘲弄,有不屑,有杀气,这样的皓南,让杨排风想起那年夜间,他挥扇意欲杀她时的模样,可她还是移不开自己眷恋的目光。
感受到杨排风异样的眼神,耶律皓南一直放在穆桂英身上的目光,终于落到了杨排风身上。
只一眼,就让杨排风如坠深渊。
何其陌生的眼神!
耶律皓南只淡淡瞥了杨排风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冷冷地瞅着穆桂英。
“说到自私,这世上怕是没人比得上你穆桂英了吧!”耶律皓南负手走到阵外,勾唇而笑,“若非当年你为一己私情,强行逆天改命,六年前九龙谷一战,本该宋军大败,辽兵乘胜追击,挥兵南下,直捣汴京,我与辽后两分天下,共同抵御西夏崛起,又何来这六年来的三国鼎立,战乱不休,更不会有将来的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杨排风看见穆桂英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去。
“有空教训我,倒不如想想这么多的人命血债,你穆桂英要拿什么还!”
“耶律皓南,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信口雌黄!”
“我胡说八道,信口雌黄?”耶律皓南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朗声而笑:“事实很难接受吧?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你向来喜欢在别人身上寻找过错,又怎会去反思自己的作为。”
穆桂英恨恨地看着耶律皓南,目光之凌厉,仿佛要将耶律皓南凌迟一般。
耶律皓南依旧是笑着,笑容浸着几分凉薄:“这六年来,没有我耶律皓南,天下又何曾太平过?”
“还有,”他撩了撩长发,斜阳映照在他如玉般的面容上,却反而显得更加清冷,继续说道:“师傅要不是为你改命,何以遭受天谴,折去岁寿,以致无法等到坐化飞升。”
“耶律皓南,你住口!”穆桂英异常激动的喊道,师傅之死,是她心中一直以来不敢触碰的禁忌。
“你明知道师傅因何而死,却在见我用师傅尸身炼阵后,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些,便心安理得的把所有责任推到我身上。”
穆桂英朝前走了一步,愤然道:“若非为了阻止你祸害苍生,铸成大错,师傅何至于不能寻名山大川坐化飞升,而你却恩将仇报,心狠手辣的杀了师傅,现如今还妄图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
“我耶律皓南从不否认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敢于承担一切罪责后果,反倒是你,一字一句都在推卸责任,连一丝承认的勇气都没有,也好意思在这里声讨我的不是。你敢说这些年来的战乱不休,师傅之死,与你穆桂英当年逆天改命毫无关系!”
他言语之间寒意渗人,步步紧逼,杨排风见穆桂英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下骇然,她慌忙挡住穆桂英,对耶律皓南喊道:“皓南,别再说了。”
耶律皓南的步子微微顿了顿,目中有一丝疑惑。
“少夫人,”杨排风压低了声音对穆桂英道:“他分明是故意在乱你心神,你快走!”
对于排风的话,穆桂英稍作思忖,未及反应,耶律皓南已昂首缓步向她走来。
“少夫人你快走,他会杀了你的!”
“哼!”耶律皓南冷冷一哼,他运气于右掌之上,抬袖轻挥,一道凌厉掌风便将杨排风扫到一旁。
杨排风只觉身子一轻,瞬间飞了出去,然后重重落下,喉头腥甜,便喷出一口鲜血。
“排风!”
“少夫人,你快走!”她强压着身体不适,哑着声。
清隽的面容之上,杀气乍现,耶律皓南带着冷冷的笑意,步下瞬移,化掌成爪,其势凌厉,直取穆桂英的喉间。
穆桂英已然回过神来,她挥剑一挡,向后一个鹞子翻身,远远的避开,然后扶起杨排风。
“你怎么样?”
“我没事,他不会杀我的,少夫人你快走。”
杨排风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不知道是哪里有问题,她总觉得眼前的皓南有些不一样。六年前天门阵一役,他也是这样将她打到一旁,但她却没有受一点伤,她知道即使那般情况下,他仍旧手下留情,可是今天,她能感觉到刚才那一下,他虽未取她性命,可下手之重,让她想起天门阵外的一剑。
穆桂英斟酌了一番,她想起当年天门阵一役,杨家上下全部身受重伤,唯独排风一人毫发无损,她并不信耶律皓南对排风有什么真情,但这件事她始终想不通。
她想,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耶律皓南对这个曾经同他共患难过的姑娘或许真的有些特别,就像方才他启阵,也是把排风拦在阵外。
“我们之间必须有人回去报信。”
排风说的对,至少要有一个人回去报信,若继续留在此地,她和排风都只能死,与其一起死,倒不如赌一赌。
打定了注意,穆桂英闪身避开耶律皓南再次的袭击,施展轻功,飞身迅速逃离。
“我为什么不会杀你?”耶律皓南也不追穆桂英,反而好整以暇的看着杨排风。
“皓南……”杨排风只觉胸口一疼,便再也站不住,软软的倒了下来。
耶律皓南面无表情的看着,目光在杨排风身上逡巡,然后落在她衣襟微乱的胸前,一抹熟悉的翠绿色映入眼帘。
他一愣,快步上前,伸手将那抹翠绿抽了出来,灿若寒星的双目,紧紧的盯住杨排风。
“你叫什么名字?”
杨排风闻言,不可置信的回视他,她忍着胸口巨疼,颤声问:“你……说什么?”
话音一落,杨排风只觉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