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正值梅雨季。
林夕照隔窗望向外面,小雨淅淅沥沥地落着,放学后的教室里只剩几个学生,她却一点也都不急着回家,只呆呆地看着远处灰沉沉的天空——铅云大片地流动,像翻涌不息的海浪。
不知何时,桌上被人放了一把伞。
“小结巴,你的‘小叔叔’来接你啦。”一个男生笑嘻嘻地喊道。
“小结巴”是林夕照在班里的外号。
三个月前,她跟着妈妈离开了从小生活的北方海滨城市,来到这个南方的小镇,在一个下着小雨的黄昏敲开了顾家的门。
顾叔叔是桐安中学的老师,在妈妈的安排下,她很自然地转入了顾叔叔任教的八年级(2)班。第一次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她说话结结巴巴的,引得同学们哄堂大笑,几个好事的男生就给她起了这个外号。
小结巴,小结巴,仿佛是为了好玩,他们经常这样叫。而林夕照就像没听到一样,低头收拾着书包。
几分钟后,她抬起头,只见顾叔叔的堂弟,借住在顾叔叔家。林夕照知道,顾叔叔即将和她妈妈结婚,所以,论辈分 顾千山应该是她的“小叔叔”。但其实,他才比她大三岁。
她接过伞,只想赶快离开。
回家的路上,顾千山让她走在马路里侧,自己在外侧默默地照着她。她向身旁看去,身着蓝白校服的少年侧脸温柔,做事细心沉稳,仿佛身体里住着一个无比成熟的灵魂。
她想起第一次见他时 大人们笑着介绍:“夕照,这是你小叔叔。”
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少年好像看穿了她的内心,弯腰冲她笑:“你好,我是顾千山。”
“你好,我……我是,林夕阳。”
她讲得磕磕巴巴,但少年不以为意,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说:“深山夕照深秋雨,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他也知道纳兰性德的词,她在心里想。
住进顾家的第一个晚上,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她辗转反侧,很久都睡不着,不知是因为认床还是别的原因。翻来覆去间,隔壁有读书声传来,她竖着耳朵听,是清朗的少年声,在读古诗词。
她想,那应该是顾千山的声音。那样好听的声音,像清泉潺潺流过,让人觉得安稳。听着听着,她竟然踏实下来,睡着了。
隔天早饭时,她坐在顾千山旁边,少年脊背挺拔,笑着将豆浆端给她,听着顾叔叔说要他照顾好她的话,点头的样子像做了一个很重要的承诺。
从那天起,他们一起上学放学,一起读书写作业,像有一种沉默的默契。沉默是因为她,因为她很少说话。
其实,那些人说的没错——她有口吃的毛病。
不过不是天生的,是九岁那年得了一场大病后遗留下来的。林妈妈带她跑了许多医院,都没能查出具体缘由。家中的积蓄渐渐花光,母女俩的生活很艰辛,别人异样的眼光越来越多,仿佛无声的剑刺过来,她便越发不想开口。断断续续地医治了好几年,也没有彻底治好。
直到后来,妈妈和顾叔叔相识、相爱,决定举家搬到南方。她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离开了生活了十五年的家乡。
这里叫桐安,桐安城没有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