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客行不耐烦地摆摆手,“不说就算了!”
“我只是不知从何说起。”卷毛怪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在自己漫长的人生中追忆什么,片刻后才道,“我出生在一座岛上,身份应该是显贵的,过了几年好日子,只是我是个怪物,应该生下来就是,过了几年身体里的怪物因子越发明显,我长出了獠牙,这么长……”说到这里,还伸手在嘴边比了一下。
温客行有点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原本只想在他嘴里套出点皮毛,没想到这位实诚的兄弟直接从出生说起,一时间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连呼吸都轻了点。
卷毛怪继续说,“我是异类,所有人都被吓到了,连生我的那个女人都指着我说‘怪物’,从那以后我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我家里是那个岛的统治者。”
“统治者?”温客行听到这里没忍住小声低估了一句,有点啼笑皆非。
卷毛怪立刻察觉到他话音里的嘲笑,横眉冷眼地向他解释,“一个小岛可不比你们这里几座城池小,甚至还要大许多,愚蠢的陆地人。”
温客行:“……”
“我们那里可以算是个三不管的小国家了,但由于处于两边大陆的中间地带,一些要过海做生意的商人时常要经过,但也算是富足,却也因此招来许多祸害。总有侵略者妄图占据这个有利之地,但我们人口稀少,发生战争时常措手不及,”卷毛怪皱着眉头,“所以他们好像在研究些邪术。能将死人炼得诈尸,成为所谓的战士。”
虽然温客行觉得这卷毛怪说话颠三倒四,不知怎么从自己凄惨的童年说到侵略战争,但是听到这个“邪术”,他突然想到了毒蝎和龙孝养着的那些恶心的药人,他震惊地抬眼看卷毛怪,这怪物不知活了几百岁了,他小时候他们那里就已经有了这种炼制死人的方法,那毒蝎他们的药人是不是也是从他们那里传过来的,他怎么也没想到,随手挖出来个几十年前的陈年怪物,居然还是个有身份的!“是不是那种不知痛痒,遇人就咬,力大无穷的怪物?”
卷毛怪点点头,继续道,“反正研究了很多很多年,一直不怎么成功,大多数只是一次性的,弱得很,顶多当一下挡箭牌,战斗力是没有的,而且尸体没了生机,很快就会腐烂……直到……”说到这里他想是被扼住了喉咙,急促地喘了口气,声音有些暗哑下去,“直到我长大成年,我花了十年才学会控制我的牙齿,控制我的力气,控制我随时会暴怒的脾气,他们,他们发现了我的用途……”
温客行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咽了口唾沫,不知该不该再继续听下去。
卷毛怪却是低低地笑了几声,那些久远的记忆卷土重来,每一帧都是刻在骨血里的痛恨,如今倾吐出来却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沉重,“我的血是滚烫的,我拥有漫长的生命,强大的战斗力,我是天生的战士,如果能培育出成千上万个我,他们就能对抗外敌。我作为皇家耻辱被关在一座小塔中十年,然后一夜之间又成了他们的救世主,那是个月圆之夜,他们新一轮研究出的一个死人失去控制跑到了我的塔下,抓伤了我,我的血滴在他的身上,然后那具死人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力大无比,不知伤痛,尸体腐化速度远远慢于以前的那些,成了他们研究中的王者。他们终于发现了我这个怪物的用处,我的血流速度很快,只要流经我身体里的血就会变得滚烫,成为炼制死人金刚不坏肉体的必备的一味材料……”
温客行仿佛一个不小心揭开别人沉痛伤疤的孩子,颇有些惊慌失措,一方面他震惊于卷毛怪沉痛的过去,一方面他又怕承担责任,他会想卷毛怪为什么要事无巨细地跟他说?是想作为交换让他也将自己的身世同他说吗?他恨不得将方才探寻的自己掐死,若是想知道别人的秘密,那就得有同别人一起承担秘密的勇气,他有吗?可是卷毛怪的倾诉并不以温客行的思想为转移,那活了拥有几百年漫长生命的怪物的离奇身世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破屋子里缓缓掀开。
“我……我是要吸血的,他们将我困在一座华丽的地下宫殿,每天送来十个平民,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漂亮的,丑陋的,像是送来满足我不同口味的菜,一开始我能忍住,过了……不知道多少天,我饥肠辘辘,看着那些瑟瑟发抖的鲜活的人,我仿佛能感知到他们血管里血流动的速度,仿佛能闻到他们身体里的血液鲜香的滋味,我终于没忍住,”卷毛怪低沉的声音在小屋子里缓缓回荡,“可能作恶的人都是有报应的,我杀死那些无辜的人,喝下他们的血,随即我的血就要被用来将他们炼制成抵御外敌的战士……”
“我本觉得,这是为了保卫我的家国,谁知,人的贪欲是永无止境的,他们光是抵御外敌还不够,他们想扩大疆土,我终于忍无可忍,暴起反抗,逃离了那座岛,漂于海上时被一个人救了。”
寥寥几语带过的逃离过程自然不是轻松的,是充满血腥与暴力的,从地狱爬到人间的过程,温客行迟迟不语,不知该说什么,他总以为自己的一生痛苦而悲凉,却不想,原来痛苦这个词用在不同的人身上,上限也是不同的,他不知该说什么,几百年过去,卷毛怪不是来求安慰的,那他是为了什么呢?温客行心里一抽一抽的,他不得不承认,他有些心疼,但他不知道寻常人心疼一个人会做什么,他愣了半晌,觉得自己似乎应该伸出手拍拍卷毛怪的肩膀,说句“都过去了”来安慰他剖开伤口的疼痛,可是他自己的痛苦经历还历历在目,这么多年他从未觉得那些痛苦会过去,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会如鲠在喉,卡在他心里最深处不死不灭。他张了张嘴,实在吐不出一个字来,突觉很闷,心里也闷,这屋子也闷,遂站起身来结结巴巴地说要出去透气。
刚迈开一步,就被卷毛怪拉住了手腕,只听他低低声音缓缓响在耳边,“你都不安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