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吟舟
萧驰野让手下人在院落中与马厩相对的角落里修了个窝供川儿住,川儿不肯去,宁可睡在房檐上。
没办法,那窝实在是简陋得寒碜,四块木板一钉铺上一些干草就大功告成了,活像个狗窝。
晨阳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只会修马厩羊圈什么的,没想到这狐狸还是个讲究的。”
萧驰野正细细地擦拭一支支箭矢,闻言头也不抬:“就是欠的。好心当驴肝肺,随它的便,本公子不伺候。”
不远处假寐的川儿闻言,不无恶毒地打着坏心思——改天一定要对这家伙的棉被动点手脚,再给他的窗户开个洞,让他尝尝透心凉的西北风。
这一人一狐的关系简直差出了新高度。
如果川儿吃不饱,那一定是它的口粮被喂给了浪淘雪襟或海东青猛。萧驰野的臂缚不见了,那一定被藏在浪淘雪津的食盆里、猛的窝里、甚至是茅房的夜壶里。
梁子越结越大。
在萧驰野看来,川儿是个娇气的狐狸,起居都得丁桃照料,肉不吃生的,不吃青瓜,不吃辣,不吃动物内脏,有腥味儿的不吃,还有奇奇怪怪的癖好,简直比人还难伺候。
萧驰野对川儿意见颇深,几次提出让丁桃带走养在别的地方,丁桃就耷拉着脸说:“……要是府里都养不了这狐狸,我哪有别的地方容得下它?再说了,它不还是主子您捡回来的么?”
萧驰野以手抵额,头疼得很。
不过还好这狐狸大多时候白天总是往外跑,夜里才回来,倒是省去了一些麻烦。
双方关系僵持了一月有余,一直到开春前的雨水那天。
朝中最近有许多事要忙,萧家人因此被从遍地召回阒都,面上说是“共商国是”。
萧驰野常年不与父兄一起,在阒都中担着个禁卫军总督的职。禁卫军不如锦衣卫于皇帝好用而早已偏废,因此这职位本来是个闲职,然而朝廷里最近多多少少有了那么点儿微妙的说不出口的事儿,惠安帝就下了旨,让禁卫军也分担部分巡防事务。
萧驰野又囫囵翻完一卷书,扔到了一遍。
晨阳递过来一杯酽茶,瞟了几眼摞得很高的军事书籍,没开口。
萧驰野抿着茶,瞧着窗外昏昏沉沉的,阴风呼号刮着,颇有山雨欲来之势。
他忽然问:“薛修卓的事儿处理下来了么?”
晨阳应了一声,道:“贬去了洛城,昨日走的。上头有意压着这事儿,悄悄地把人弄走,京中一点风声都没有。”
“朝堂里的形式就好比是一杆秤,左摇右晃,勉强处在平衡的位置。秤一边儿是皇帝,”萧驰野在桌子上比划着,“另一边儿是权臣。朝臣和百姓是大小不一的砝码,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朝臣好歹也在朝中混了这么长时间,有自己的抱负和是非主见……而百姓很容易被人拿捏。
“咸德帝先前为了把权,在花思谦这里下放了些实权,现在看来他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花思谦党羽基本占了半个朝堂,权力上也隐隐有架空皇权的形势。可惜咸德帝那老头明白得太晚,现在想再控制花思谦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了。
“朝臣呢,本来也还有一半是站在皇帝这边儿的,但是他既然做出把薛修卓这样的忠臣贬到洛城的事,不可能半点消息都不走漏,吏部那边至少能知道一星半点。这么对寒门名士,就是在诛朝臣和太学学生的心。真相披露的那天,不知道这秤……会不会一边儿偏呢。”
乌云密匝匝遮了大半片天,不知不觉间雨已经哗哗地下大了,豆大的雨珠打在窗户上,声音也像豆子投进瓷碟那般清脆。
风刮得更大,初春寒冽的北风卷着雨水往檐下扑,树枝被吹得走了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花思谦想赢也没那么容易,他当皇帝是个好拿捏的,可他看不见的下面,”萧驰野顿了一会儿,轻轻笑起来,“还有的是枭雄啊。”
晨阳揣度着主子的心思,慢慢地想,一边说道:“花思谦要打这场仗,不可能没有兵。他是内阁阁老,一定没少截胡折子和奏章,不知地方的兵力被他控制到了什么程度。皇上这边还有的筹码,除了锦衣卫和朝中尚且信服他的臣子之外,就只能在百姓上面下功夫。这么看,皇帝的胜率就要小很多了。”
萧驰野指节一下一下轻轻叩着桌面:“皇帝也不是没有倚仗。你忘了?我们现在也还在他的臣子中,陆戚两家还好,他是料定了我萧家世代忠臣出身,于情于理,都不会对皇帝见死不救。”
晨阳不说话了。
“拉着脸做什么?事情还没差到那一步。”萧驰野伸了个懒腰,把双手垫在颈后闭上眼睛,吊儿郎当地晃着腿,“今日已经雨水了吗?”
“是,”晨阳回答,“过两日,春闱的生员就该进京了。”
萧驰野晃着的腿顿了一下。
倒是差点忘了这层。
冷不防他看到角落里凌乱如麻绳的臂缚,嘴角抽了抽。
“今天那臭狐狸居然没动我东西。”萧驰野奇道,“这么晚还没回来?跟母狐狸私奔了?”
晨阳:“……”
晨阳还真头一次见比浪淘雪襟和猛更难伺候的主儿,挑剔就算了,还喜欢藏一些名贵的闪闪发光的物件。什么金叶子银锭、萧驰野的指环扳指、萧驰野大嫂陆亦栀的发簪头饰、丁桃的金属笔帽等等,藏的地方十分刁钻,寻常人找不到,什么东西只要到了它那里就别想回来,使得本就不特别宽裕的萧府更是雪上加霜。萧驰野曾经扬言要把这狐狸炖了吃,被一干人等半劝半嘲回去,陆亦栀也摆摆手说自己并不在意,后来这事基本算是不了了之,众人只得把用品换成廉价的物件,抑或是藏严实,虽然藏严实也没什么用。萧驰野对此严重怀疑这狐狸身上安了什么追踪设备。
主仆又聊了些琐事,直到萧驰野嚷嚷着困了乏了,坐上榻蹬掉靴子,晨阳才退出去带上门,要立在檐下当值。
哪料到一出门就被一团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摔,定睛一看,原是一团灰不溜秋毛发浓密的物体。
门响了,萧驰野已经盖了被子,不耐烦地哼哼道:“不是要紧事就明天说,二公子累死了。”
“……”晨阳组织了一会儿语言,“主子,檐下有一团狐狸。”
萧驰野沉默片刻,怒道:“我是它娘还是怎么?管他檐上檐下、一团还是一坨的!”
晨阳动了动唇,没能说出什么来。这相对安静的当儿,萧驰野听到了细细弱弱的一声哀啸。他本想当没听见,然而那声音竟然“抑扬顿挫”地又响了几次,听起来像兽类狼狈而逃的哀鸣。
萧驰野:“……”
于是晨阳得了主子的命令,今夜风大雨大,可以特批不必在檐下值夜,于是他立马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萧驰野自我怀疑了一会儿,在心里把能想到的脏话都骂了个遍,终于拎起一条毛巾,裹着中衣掀开了门。
平日里趾高气扬的白狐狸此刻在墙脚缩成一团,漂亮的毛发被雨水淋得湿成一片一片贴在身上,双眼紧闭、两耳耷拉,身体不住颤抖着,喉间发出一阵阵压抑艰涩的哽咽,看起来正经历什么不好的梦。
“蠢狐狸,你也有今天。”萧驰野乐了,蹲下来戳了戳川儿额上的一簇红毛,又发狠地揉了揉它的耳朵,力道颇大。
川儿头偏过来了些,眼仍闭着,鼻翼唇吻碰到萧驰野的手心。
然后轻轻伸出粉红的舌头,舔了舔。
萧驰野触电似的收回手。
然后他压下乱七八糟的心情,扔下毛巾裹住那颤抖的狐狸,勉为其难地擦起来。
“……先说好,帮你是看在丁桃的面儿上。”萧驰野尽量忽略狐狸耽于噩梦的痛苦的哀鸣呻吟,“你是犬科动物,不是猫科动物,别整天老黏着我兄……”
他仔细一想,川儿这几天好像都没再向萧既明撒娇,于是及时住口。
萧驰野擦了会儿觉得差不多了,隔着毛巾别别扭扭地把狐狸抱了起来。
“……别以为你我是同类我就能让着你。挑剔得跟个公子哥儿似的。”
萧驰野把狐狸抱进房间放在地板上,思忖着,披着衣服出了房间。
川儿确实正经历一场噩梦。
荒芜人烟的郊野,小孩子半跪在地上,面前是一具已经凉透了的狐狸尸体,毛皮被生生剥下来,双眼泛着可怖的血丝,心脏空洞,尸身被染成血红,不看外观很难辨认出这一堆是什么物体。
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口齿不清地絮絮叨叨什么。
“阿姊……阿姊……你说话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川儿……川儿都不认得你了……”
“你说好的……你会回来的……阿姊,我怕……”
孩子对着旷野哭了很久,一直到一丝气力都没有了,就把狐狸尸体抱紧怀里团成一团,脸埋在膝盖里,觉得五脏六腑捅进了细密的针一样疼。
他紧紧抱着怀中物体,咧开嘴,笑得比哭还难看。
“阿姊……暖和起来,就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我总是生病……生病的时候,你就是这么抱着我,哄我吃药睡觉,我的病就好了……”小男孩笑着笑着,再也忍不住,又一次嚎啕大哭,“阿姊,你怎么还不醒来……那我把心脏掏给你、皮剥了给你,换我代你死……求求你……”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为首的男人挥剑,一指小孩子大声道:“弄死这畜生,别让它跑了!”
话音未落,马背上的弓箭手就举起弓箭,一时间流矢刺破疾风呼啸而来。
孩子听到马蹄声那一刻就化作狐狸疾跑起来,小狐狸很聪明,专朝着地势低处密匝匝的矮灌木丛跑去。它感到利箭擦破了皮毛,甚至有一只直直扎进肩胛,痛得它哀嚎起来,还好在被射成筛子之前一头扎进了荆棘丛,躲进深处。
那批人骑着马,马进不来荆棘丛,人要爬进来也很费功夫,不扎得满身刺是不可能的。
然而那男人一思量,断定狐狸不敢出荆棘丛,下令众人合围荆棘丛,点火一把烧了它。
小狐狸趴在荆棘丛中,伤口处疼痛难忍,身上还留下了荆棘挂出的血印,心里乱作一团,已经宛如惊弓之鸟。
忽听得有人骑着马快跑而来,马匹在荆棘丛前一扬蹄,马上之人举起令牌急声道:“指挥使有令,锦衣卫全部集中,处理阒都防卫事务,事关皇上安危,违者国法处置!”
那批人是不甘心地离开了,可小狐狸处在火焰中心,四面八方都没有退路,已经陷入绝境。明明四周烧着火,它却从四肢一直冷到心脏,从头到尾如坠冰窖,下一刻就可能冻死。
晶莹发光的什么从上方拉起它裹住,轻轻抚摩它的双耳鼻眼,它觉得自己如沐春风,一颗心总算正常了。
“川儿莫怕,阿姊来了。”
萧驰野取了炭火烧在炭盆里笼着,炭盆扔在离狐狸不远处,立竿见影地,狐狸慢慢安静下来,不再哀啸颤抖。
“养不熟的白眼狼。”萧驰野嗤笑一声,觉得手心到现在还发着痒。他端详一番川儿睡相,莫名觉得这狐狸睡着了还挺乖巧的。
“二公子还没这么伺候过谁,竟让你落得个便宜。感恩戴德吧。”萧驰野出言不逊,当然川儿也听不到。
他立了一会儿,川儿再没躁动不安过。
萧驰野心下奇怪,明明是丁桃要养的,自己凭什么替他看着。
越想越郁闷,干脆不想了。
萧驰野脱掉外衣,吹了灯,钻进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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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开头还说“我不伺候”,结果后面就给人家擦身子(?)烧炭盆。(萧驰野:哼。)
别骂了别骂了,我这不就来更新了吗呜呜呜。
情节中的人物都有参考原著中的,包括名字人设官职,小可爱们注意区分不要混淆。有疑问以后的情节里会慢慢解答,先别急着发文qwq
对薛修卓的出身做了改动,贵门庶子变成寒门贵子(?)是私设。
后文可能设计部分权谋有关,虐是一定会虐,但不会虐得死去活来【doge】。具体看作者脑洞有多大。但你们要信我是亲妈!!!
依旧是个没文笔的屑,多多包涵啊各位,下次依旧缘更,而且可能内容会少些(呜)
感谢喜欢,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