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克此时一抬手,聒噪之声顿消,他轻声道:“开始吧。”
侍女端上来一盆炉火,丁月华持一对长长牙筷挑起一小块碳在火尖上炙烤,烤到碳上的红晕随人呼吸,一明一暗,她便将这红晕移入一个雁羽羞香炉中,用小匙舀上些洁白的香灰撒在那明暗交替的红晕上,如雪掩红壤,又用牙筷戳些小孔,再匀匀地铺上层云母、银叶。
侍女又端上来青铜双鹂耳洗盆,丁月华伸进盆里洁净双手,用白丝绢抹干,这才在襟前罗带上取下一个盒子,盒子里躺着可爱的一朵梅形香饼,只有拇指大小。
丁月华伸出纤纤素手,盈盈捻起香饼放在银叶之上,此时再将雁羽羞香炉盖子轻轻覆上,一只引颈回首,想把脸藏起来的害羞大雁活现于堂上,袅袅细烟从雁口不绝而出。
王大人请沈老先生先行,沈克来到炉前闭目细闻,现出悠然陶然之色,这一闻就闻了足足一刻钟,然后猛然回座,提笔记录。
崔宇烟并不用香炉,而是取出一枚拇指大小的银质香囊托在掌中,名为香囊实则是镂空银球一枚,玉指拨开两半,在这指头大的穹庐之中,依照烤碳、埋霜灰、铺银叶、添香粉的步骤一一做来,技艺更是精致不凡,最后合上盖子,将那小巧的银球挂在襟前随意走动,香味从密密的镂空小洞中钻出,可香粉、炭火不见一丝洒落。
崔宇烟来到沈克面前,盈盈一拜,沈克绕着她转了一圈儿,仍是闭目细品,又品了一刻有余,仍是回座提笔记录。
可他记录完了之后,竟然突然拿起之前为丁月华所写宣纸,一撕粉碎。
公孙策本沉浸在斗香优雅的仪式、醇美的香气中,脑中浮现出多少年前红袖添香夜读书的场景,触及了记忆深处曾令心脏停止跳动的那回眸一笑。
每个人都会有的,最美好的一笑。
可沈克一撕惊人,公孙策猛然从美梦中回过神来,难道丁月华要输?
沈克站起来言道:“两位姑娘技艺娴熟都做到了见烟不见火、以焚燃之快慢比较,两人不相上下。崔姑娘灵慧细致在微小的香囊之中一展所长,令人大开眼界,所用香粉以沉香与大食引进的蔷薇水相配而成,十分名贵,香气浓郁持久,已是人间极品。”
崔宇烟已经昂起了骄傲的头,就在大家都觉得丁月华输定了的时候,沈克竟然话锋一转道:“不过沈某人仍要判丁月华胜。”
崔宇烟讶异瞪视沈克,台下亦是议论纷纷。
沈克毫不理睬,续道:“两位皆是红袖添香的高手,燃点快慢、技法娴熟与否不足比试。老夫以为焚香,已非技巧之争,而在香的本身,丁姑娘这味十五慢,着实特别,令老夫忆起许多少年往事,所以老夫提笔作诗一首,可做完又不敢面对了,青葱岁月,又有多少人能思之无憾呢?”
“丁姑娘,老夫如猜得不错,你这十五慢正是七上八下之意,令老夫心中七上八下,恨时光太快,可又如何能慢得下来呢?哈哈哈……”
也不等丁月华回答,沈克扬长而去,留下一脸铁青的崔宇烟。
崔宇烟一步步走向还愕然当场的丁月华,真的跪下行了个大礼,然后起身愤然而去。
公孙先生牵着小丁迎向丁月华道:“恭喜丁姑娘。”
小丁吵着说:“好有趣啊,姐姐教我吧。”
丁月华摸了摸她的头,执起她另一只手,一起向惊鸿居而去。
她见公孙先生一脸疑惑,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先生是不是有什么难解之惑呢?”
公孙策抚须道:“虽说沈克确是地位崇高的前辈长者,有他一力支持也不是不可能赢。可这崔宇烟在这行根深蒂固怎么会如此轻易便输呢?”
丁月华灿然一笑,凑到他耳边耳语道:“先生千算万算,没算到我跟崔宇烟是商量好了的。”
公孙策恍然大悟,又道:“可你是怎么说服……”
“嘘,保密。”丁月华俏皮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