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羽人禾子羽从小就是最要好的朋友。
为什么叫她羽人呢?因为她的背上真的长着一对翅膀。那翅膀并不算大,如果她想藏,还是能藏在衣服里不被发现的,只是那样会很疼,一般来说,她坚持不到两个小时就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将翅膀解放出来的欲望了。因此,像学校这种没有多少自由空间,又到处都是人的地方就几乎是禾子羽的地狱了。她几乎是常年请假,一年里待在学校里的时间通常不超过两个月,有的老师直到毕业都还叫不上她的名字。在这种超低的见面频率下,她从小到大几乎没有除我以外的朋友,也就一直没有除了我和她的家人以外知道她长着翅膀的人了。不过,虽然她很少到校,但因为她不方便出门又没有什么朋友,只能每天在家里埋头学习。因此她的学习成绩非常地好,每次回来考试都至少能拿到全班前三的好成绩。
我和她从一出生起就是邻居,就连在因旧小区拆迁而搬入新小区之后也依旧是邻居。我仍然清晰地记得在我十岁那年,她的父母因为出差而把她送到我家暂住一段时间。我们一起玩了一会,她却一直看起来郁郁寡欢。正在我打算询问她时,她忽然站在我面前不到十厘米的地方,低着头,咬着嘴唇,似乎在纠结着什么事情。终于,她下定决心来,抬起头来盯着我的眼睛和我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背过身去,一点一点地解开衣扣,厚厚的衣服从她的肩膀上滑落下来。一瞬间,足足有半截手臂长的灰白色羽翼便舒展开来,扰动得空气胡乱地吹动着,一片片羽毛纷起又飘落。她微微扭过头,紧咬嘴唇,神色复杂地看着我,眼神中满是忧虑和担心。
“天使……”我喃喃道。
她闭住眼,抿着嘴唇摇了摇头:“不,才不是什么天使。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来就长着翅膀,就和别人不一样,但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我的爸爸妈妈也是普通人。除了这对翅膀,我和其他的人没有任何不同……”
她转过身来,翅膀在身后轻轻摆动着。她看着我,继续说道:
“他们说,我刚出生的时候,医生只是说我的身体稍微有些畸形,背部有两块骨头向外凸出,但并无大碍。但当时的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在一年多后,那两块凸出来的骨头竟然开始生长,以疯狂的速度越长越大。当有人发现这个情况的时候,那两块骨头连带着周围一并长出来的皮肉已经定型成了翅膀的形状,并长出了细密的绒毛。
“当时的我一直哭,从下午一直哭到深夜他们才发现我长出了翅膀,起先他们打算送我去医院,但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那之后的几天里我一直都在哭,他们一直都在哄。过了几天后我就不再疼了,翅膀终于也变成了和我的背一样宽,长满灰黑色羽毛的羽翼。再之后,它就随着我的身体一起长大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抚摸着自己的羽骨,随后看向了我,似乎在等待着我的答复。
我一下子分不清了梦境与现实,半晌没有说话。直到忽然意识到她那飘忽不定的目光后才回过神来,上前摸了摸她的背部与翅膀相接的部分。那里凸起了很大的一块骨头,向外连接着纤细的羽骨。我尽量轻柔地触碰着,关切地问道:“疼吗”
“已经不会很疼了,只是穿着衣服会很不舒服…抱歉…把你当作我最好的朋友,我却把这件事隐瞒了这么久都没告诉过你……”
“没关系!你愿意告诉我我就很开心了,说明你信任我呀。”
“谢谢你…”她嗫嚅着,忽然凑了过来,眼里噙着泪抱住了我。我一时不知所措,只好摸着她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她。
过了良久她才放开了我。我们两个人都坐在了地上,我看着她身后的翅膀,凑近了些:“那……你会飞吗?”
她摇了摇头:“我试过,但次次都会直接摔在地上。我的羽骨太软了,还飞不起来,用力扇动的话会折断的。”
“那以后呢?长大了之后翅膀也会变结实吧。到时候就能飞了吧?”
她沉默了良久,低下了头,垂下眼睛颤抖着说道:“我一点都不想要这双翅膀……”
我也沉默了。
这之后,我们便很少再提起翅膀的事,就连我在和她说话的时候也会小心地避开所有关于翅膀和飞行的话题。
初中时和她不在同一个学校里上学,两个学校的作息时间并不一样,我们见面的机会也就少了很多。因此,从初中开始,我和她就渐行渐远,甚至有一段时间整整一年都没说过一句话。
直到我们都上了高中。
进入高中后,我虽然还是没能和她在同一个班里,但至少在同一所学校里上学了。不过,因为初中三年都没怎么说话,上了高中之后也自然很难再找得到什么共同话题。我们就这样变成了无限接近于陌生人的曾经的朋友。
直到有一个周末,她突然敲响了我家的门,并约我下午一起出门,却不告诉我究竟要去哪里,只是让我跟着她走。我们骑着自行车,就这样一路来到了西边郊区的山林中。
“这是哪里?你带我来做什么?”我见她刹住了车,便也停了下来,把自行车靠在一棵树上放好,转过身问道。
然而回答我的只有一个背影。
她面对着西边的天空,背对着我,轻盈地将外套脱下,随后解开了衬衣的扣子,动作与当年相差无二。只不过,衬衫落地后,伸展开来的是一对比当年更大的、几乎有两只手臂那样长的洁白羽翼。它看起来结实了许多,羽毛也明显比那时更加丰满了。她上身仅剩一个裹胸,将身子转了过来,看着我的眼睛,坚定地说:
“我想要飞。”
我的眼睛看着她,可看到的却不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她。我的眼前浮现出了她当年脱下衣服后紧张的样子、低下头泫然欲泣的样子。再看向她没有一丝犹豫的眼睛,纵然有许多想问的,但最终也没有问出口,而是深深地点了点头。
“加油。”我露出一个笑容,“一定可以的。”
“啊!!”她惨叫了一声,从低空中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我急忙过去将她扶起,只见她满脸痛苦的神色,双手紧紧地护着右膝。
“好…好疼……”她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忍着没有痛喊出来,眼泪与指缝间的血一同渗了出来。
这是她今天第六次摔下来了。
除了膝盖以外,她的脸上、衣服上、胳膊肘上和翅膀上到处都是泥土与伤口,轻轻碰一下都会疼得要命。我叹了口气,将她的手轻轻拿开,看到了那片血肉模糊的可怕伤口。我把酒精缓缓地倒了上去以清洗伤口,她疼得直吸气,但一声呻吟都没有。将石子和泥土小心地洗净后,我为她涂上了碘伏,随后用纱布包裹住了她的伤口。她试着活动了一下膝盖,就连弯腿都很困难,最后还需要我扶着她才能站起来。
但她刚站起来,就将手从我的臂弯中抽了出来,又向前走去。
“站住!你干什么去!”
“我想继续飞,在学会飞行之前不想回去。”她回过头,毫不犹豫地对我说。
“都摔成这样了还想继续飞?你看看你到现在已经摔了多少伤痕了?”我迈出一步,大声说道,“除非你能保证下次一定能飞起来,否则再摔一次的话,我可不敢保证我今天带的这些药够你用,也不敢保证你下次会不会摔断骨头。我想,你肯定不愿意一连几个月都不能走路吧?”
她沉默了一阵,终于松下肩膀:“那还是下次再来吧。”
这之后,我又陪过她很多次,看着她一次次地露出翅膀,一次次地奔跑、起飞、摔落。这一成不变的光景仿佛永远不会结束。不过,也不都是完全没有变化。她每次脱下衣服,都会显露出比上次更多的伤疤,其中很多大概率一辈子都会留在身上。
我坐在一旁的地上,看着她缓缓地脱下上衣,露出翅膀。但她今天的动作比以往多了一点颤抖。我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似乎发现了什么本不该存在于这里的东西。我仔细地盯着她,猛然间醒悟过来,立马冲了上去,抓住了她的手。
“这是什么?!”她一脸愕然地看着我,我摊开她的手掌,指着上面明显是被烟头烫伤的痕迹问道。
她低下头没有说话,我在她裸露的身体上寻找着,又发现了许多明显是人为造成的各种旧伤与新伤。我回想起第一次来这里时她的样子,那时的她身上就有一些不明显的伤,只是当时的我并没有在意。
在我的不懈追问下,她终于告诉了我她长期以来一直在学校被霸凌的事实。她说,那些人最初还只是找她要钱,最多只会拽着她的头发不让她走。但时间一长,他们就开始动手动脚。她不敢告诉老师也不敢告诉警察,她知道这些人背后的势力在这小县城只手遮天,把他们告发了极有可能只会让自己受更大的伤。她也没法转学,她的父母因为工作问题常年不在家,她自己是没有能力去考虑转学之类的事的,要转学就需要钱和理由,这两样东西无论哪个都是她拿不出来的。
还好,她没有被脱过上衣,翅膀的事她始终隐藏得很好。她害怕这件事一旦公之于众,自己就会被排斥、被当成怪物、被抓走做活体实验等等。在绝望中她想到,如果能学会飞行,就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去哪里去哪里了。她想到了我,这个除了她父母以外唯一知道她长着翅膀的人。于是她在周末把我约了出去,想让我帮助她学会飞行。
我沉默了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向她承诺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会坚定地帮助她学习飞行,直到她成为真正的羽人为止。
从那之后,我们的飞行训练愈加频繁,与此同时,我也开始自学医药学,想尽可能地帮她处理好每个伤口。我们在各自的父母面前深深地隐瞒了这个秘密,所有的动作都在暗中进行。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她的飞行动作愈发平稳,没有了最开始的手足无措。滑翔的距离也越来越远,落地时也能够调整姿势,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摔得几乎散架,有时甚至能用双脚平稳地着陆。她的性格也越来越开朗了,笑容逐渐多了起来,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九月末,空气中已经有了明显的寒意,她整个夏天一直被人们瞩目的加厚长袖衫也不会显得那样与众不同了。在那个周末,我们再一次来到了那片山林里,停下的自行车依旧靠在树干上。我们并肩走入树林深处树木比较少的开阔草地上,她一如既往地脱下上衣,站在一处斜坡的底端,张开双翼与双臂,如同拥抱一般直面着西边的太阳,沐浴着灿烂的阳光。从后面看去,背光使得她的整个背面都暗得过分,只有沿着身体轮廓的那一圈被染上了薄雾一般的金黄。羽毛在微风中轻轻摇动,浸染着炫目的金色,如同天使下凡一般闪耀着夺目的光芒。
就在我愣神之际,她骤然俯下身,向着斜坡的顶端冲去。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在后面追着她跑了起来。她跑到斜坡的顶端,张开双臂,向前一跃,振翅一挥,蹬直了双腿就从至高点头朝下俯冲下去。我急忙赶过去,气喘吁吁地站在坡顶上,却没有找到草坪上她的身影。
正在我寻找之时,忽然间听到了前方传来她的一声兴奋的呼鸣。我一抬头,便发现她已经滑翔到了远处,正低低地破开草丛急速向前飞着,她不断地左右闪避着,时不时侧过身子迅速躲过眼前的树木。过了一会,她曲折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舒展的曲线,随后转过向来,向我站着的方向飞了回来。我高兴地振臂高呼,她也兴奋地扇了几下翅膀,身体不断地向上抬升着。终于,她翅膀用力一振,身体蜷成一团又猛地伸直,整个人便拔升了起来,身体舒畅地向后仰去,以一个优美的、近似直角的弧线向上飞起。在空中正与远方的太阳重叠,如同闪耀着光辉一般令我睁不开眼。但很快她便渐渐失去了动力,在空中缓缓地停止了上升,片刻后后仰着坠落下来。我忙跑过去接她,但已经太迟了。她重重地摔在地上,疼得浑身不能动弹。
我扶起她来,在她的呻吟声中检查伤势。好在草地和泥土起了一定的缓冲作用,而且她飞得并不算太高,大约只有三四米的高度。虽说如此,她的伤也不算轻。她为了向上飞的那一振翅已经把肌肉拉伤了,险些把骨头折断,因此才摔了下来。虽然她很不服气,但还是在我的劝说下等到恢复了行动能力之后就回家去了。我们在门口约定好下次一定要飞起来。
但我们没有下次机会了。
当我再学校听到了有留言说学校里出了一个背着翅膀的怪人时,我就意识到大事不妙了。虽然所有人都在心底里认定这是胡说八道或是恶作剧,但这并不能阻碍流言的迅速传播。当我再次听到禾子羽的消息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那天是休息天,我刚刚醒来打开手机,就发现有人告诉我,禾子羽前一天晚上光着上半身,满身是血地昏倒在放学路边的小巷中,好在被认识的人发现并送回了家中。
一瞬间,我方还朦胧的意识瞬间惊醒了,我顾不得父母的疑惑和询问,径直打开门冲出去,急切地去敲她家的门。但没有人应,打电话也无人接听。
发现她的人是之前经常和她一同上下学的同班同学,她在当时发现了昏迷的禾子羽后,先是被她的惨状吓了一跳,随即便因她真的长着翅膀而大吃一惊。随后,她慎重地考虑了要不要将禾子羽送去医院——医院会收治长着翅膀的人吗?或者说,这种事只是在学校以传言的形式传播开就已经发生了这样的惨剧,送去医院岂不是会更可怖?她不敢擅自决定,只好用禾子羽身上挂着的钥匙先把她送回家了。
据她说,禾子羽的生命体征并没有减弱,只是受伤昏迷。但我仍是不放心,又打了一遍电话,这次倒很快就有回应,电话刚响了两声就被挂断了。但我好歹松了一口气——她没事了,已经醒过来了,大概只是现在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禾子羽的父母常年不在,这也是我能够和她一起长期隐瞒真相的有利条件之一。她不想被父母知道这一切,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的伤疤。这之前我本是和她站在同一战线上的,但现在反而更希望她的父母能早点回来并察觉这一切。
但她的父母已经两个月没有回家了,她之前告诉我,他们最近正在外地务工,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回家。
这之后一个月我都没有见到禾子羽,她似乎一次门都没有出过,给她发消息也绝不会得到回复,简直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在这期间,我渐渐得知了当时的详细情况——
原来经常欺负禾子羽的那群人也听到了那则传闻了,也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假的。他们认为她是在故弄玄虚,是在虚张声势,于是当天晚上放学时就把她又拦了下来,撕了她的上衣踩踏她的翅膀。他们不顾禾子羽的惨叫反复折磨着她,直到骨头折断、鲜血流出他们才终于意识到这翅膀无可置疑地是真的,这才一个个开始害怕了,在慌乱中逃离了现场,只留下疼到昏迷的禾子羽与一地的鲜血。
这件事情明显没有多少人敢随意传播,并且知道的人也大多将信将疑。只有那几个欺凌者、那个同班同学和我在心里明白它的真实性。
时间会冲淡一切,禾子羽从班里消失的话题也渐渐不再被提起。就在我也即将忘记的时候——
某天寻常的清晨,我像平常一样背着书包在门口和父母道别,转身关好了门,正准备下楼去上学的时候,突然听到“吱呀”一声响。我回头看去,发现她家的门竟然打开了一条缝。我停下脚步,转回身,看着那扇门慢慢打开,门后站着同样背着书包的她。
但她的样子令我大吃一惊:我几乎认不出她了。她脸色苍白如纸,眼神涣散,苍白无力的手捏成拳,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像一面旗帜一样因站不稳而晃来晃去,似乎随时来一阵风就能将她永远击倒。明明是人人都换上了长袖衣衫的秋季,她却一反常态地穿着短袖。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不悦的气味,似乎带着一点血腥的气息。她抬起头来看见了我,干裂的嘴唇轻轻张开,却没发出声音。
你怎么了?——我还没问出口,她就闭紧嘴,低下头,伸着发抖的手去摘肩上的书包——我才发现她这次背上了双肩包,我以前从来没见过她背这样的包,因为它会压住翅膀。书包一离肩,她就如同拿着一个千斤重的东西一般险些摔倒,包重重地落在地上,就像她当初飞行时那样。她向我背过身,我脑袋里瞬间“嗡”地一声失去了自我意识,瞳孔猛然扩大,心脏急剧跳动起来,整个人被吓到呆滞,退了一步靠在了墙上,呼吸几乎停止。
她背上的衣物早已被大片大片的血浸透,现在已经有一部分因风干而变成了黑红色。一左一右两片血迹相对称,甚至仍在时不时冒出新血。她将上衣从肩部滑下一半来,露出的东西更是让我触目惊心:
她原本长着翅膀的地方如今只剩两个血洞。
在我仍惊魂未定的时候,她又穿好了衣服转回身,盯着我的眼睛看了许久,才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来:
“现在我和你们一样了。”
我努力让剧烈起伏的胸膛平静下来一点,费力地吞了一口口水——嘴里不知何时已枯竭了全部的水分。这才用变了调的声音问道:
“你……你做了什么?”
“我把它剪掉了。”她笑着,轻快地说道,仿佛是在说一件像剪头发一样平常的事情,“本来以为会很疼,但其实很快就麻木了,到最后好像是在剪别人的翅膀一样。血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多,不会出什么问题的,你看,我还能走路呢!”
说着,她像是专门做给我看一样,摇摇晃晃地从她家门口走到了我面前,随后一甩头发,看着我继续说道:
“我没事,不会有事的。一开始血流得倒是有些多,后来就只是慢慢向外渗了。看,我也能背书包了,我也是普通人了,我也和你们一样了。我真傻,以前光想着学会飞就不会被排斥了,怎么就没想到可以把它摘掉呢?我现在没有翅膀了,也是普通的人类了,也可以出门、可以上学、可以好好地生活了吧?”
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似地,一改以前寡言的性格,变得爱笑又活泼——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一具随时会倒下,仍在汩汩地向外渗血的身体上,反而令人在心里绞痛起来。一路上我低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和她一起走去了学校,眼里不知何时已噙满了泪水。我本想说些什么,但我的大脑早已是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了。
这是我们最后的见面。
事后我听人说,她进班后,所有的人都沉默下来看向她,全班都安静了下来。她向人们笑着打招呼,没有人敢应;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后周围的人都避开了她,没有人赶去接近。这期间有人壮着胆子去问她需不需要到医务室去治疗,在得到“没关系”的回答后也都颤抖着回去了。她在班的那段时间里,没有一个人敢在她面前说话,就连老师进来后也只能看着她,什么都说不出来,所有人的脸上都是忌惮与恐惧。她的表情由微笑变为失落再变为绝望,最后卷曲双臂趴在了桌子上。当下课后再有人尝试着叫她时,她已经没有了呼吸。
我听到救护车的警笛声时,不,是早上见到她时,就已经看到这个必然的结局了。我没有一丝意外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与此同时,我的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
关于她的所有事最终被禁止提及,但它终会成为每个见证者心里永远抹不平的伤痕。
我站在坡顶,向着西边迎着夕阳,迎着微风,感受着空气错杂的流动,想象着她在这里仰身而飞,在天际线边起舞的样子。恍惚间,我竟有了一种自己的背上也长出了纯白翅膀的错觉。
我有一个羽人朋友。
想要去死却被说活下去,想要活着却被说去死。
我蹲下身来,蜷起身抱着头痛哭起来。
我曾有一个羽人朋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