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
--whale诺
在我印象中，姥爷是个很沉默的人。
杀鱼，种花生，进货，蹲着抽烟……他总是一言不发地听姥姥指挥，默默地做这做那。我那时很二，一天到晚除了捉鸡摸狗，就是盯着姥爷的脸看。
看的久了，姥爷就会把整张脸拧的像树纹：“恁看啥看？”
因为姥爷一生气，嘴一咧很像在笑，所以我在院子里像猴一样上蹿下跳，弄的全身脏兮兮的时候都会看见姥爷在冲我笑。我以示友好朝他也笑笑，然后扫帚莫名其妙就招呼到我屁股上了。
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挨了很多次揍，可每次都再犯，直到我爸妈接我那一天。
用我爸的话来说，就是解救我的人生。他说他那天踏进爷爷奶奶的院子，看到有个非洲小孩啃着馒头就着自己的鼻涕，看到有生人来（指我爸）吓得往屋里跑，结果摔倒了，捡起地上沾了泥的馒头边啃边跑。
我爸当场泪目，哭的像个失控的灭火器。他感觉我在乡下吃尽了苦，想带我到大城市。然后姥姥得意地说：“诺诺才不会给恁们走嘞，养她这么久她肯定跟俺！”
再然后，我妈问我想跟谁，我把良心一扔，说：“妈妈。”留下姥姥一人在风中石化。
离开那天，姥姥当起了消防车，边哭边嚎，她骂我个小王八蛋没良心，白养我这么久。于是，泪水一洒，车子一开，姥姥姥爷追着车子，脸还是消失在后视镜的边缘。
妈妈说，姥爷那时没哭，只是蹲在地上沉默地抽烟，眼睛盯着我曾经玩过的玩具一愣一愣的。
后来，我大了，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每逢假期有时间便会回家。只是这时间总是越来越少。
每当到了姥姥家，姥姥高兴得快飞起来，握着我们的手死也不撒开。而姥爷似乎没有多大高兴，只是屋前屋后地杀鸡杀鱼，就连我们要走时也很平静，只是默默地往袋子里不停地塞特产。
他好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任何事情都不能带动他的情绪。我从未见他哭，也很少见他笑，就连小时候他经常对我生的气，这几年也不见踪影。
他有种很陈旧的即视感，身上的衣服永远不知其原本的颜色，脸上的皱纹挤满干涸的泥土，龟裂的手总是夹着根烟，步伐慢悠悠地托起一地尘埃。
我与他告别，与他拥抱。能感受到他的衣服很厚，却从来摸不到他身体的轮廓。
看着他的手冻的血红，看着他把我们给他的新衣服还回来时的固执模样，鼻子一酸，泪就涌上来，模糊了他的脸。
“恁哭啥？”他把烟一扔，伸手抹去我的泪，干枯的手指划过很痛，“好好学习，恁们以后得给我买肉吃。”
“好嘞！”我强颜欢笑，上了车。姥姥姥爷老了，没有力气跟在车后再跑一段路了。
我们趴在车后面，望着他们越来越小的轮廓，直到被归路掩盖；他们站在蒙蒙细雨里，望着我们的车牌号，直到被夜色吞没。
今年，我们没有时间和机会回姥姥家了，只好在饭桌上聊起过去的时光。当我说从未见过姥爷哭时，妈妈一抹泪，说她知道一次。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年代，总之离我们太遥远。那时的孩子一年中有十一个月都要吃地瓜，一年中有几天可以尝到甜是什么味道，他们洗澡的地方是臭水沟，头上的装饰品就是红布，而食物只是用来维持生命。
在家里几个孩子睁大眼睛，饿的肋骨一根根暴凸时，姥爷跟其他村民一样，出村去城里打工。这一走，就是十一个月。
乡下，女人们带着孩子种着田，在煎熬与忍耐中等着男人带来过年和救命的钱，而男人们则不要命地卖力气，累的一塌糊涂时在半夜思乡落泪。
一个村的村民们大多都结伴打工，跑到城里给人家盖楼房，也有独自找活的，就像姥爷，第一次出村给人家干活的这种外行人。
村民结伴而行，为了相互之间有个照应，还为讨工钱时工头不敢拖欠工钱。姥爷刚打工可不知道这点，他不跟同村的人一起去是害怕别人家借他钱。人家借了钱不还他不好意思去要，再向他开口借钱又不好意思拒绝。这样想想还不如自己去干。
他卖了力气，吃了苦，夏天烤的背上起泡，冬天冻的脚趾疼，手上磨出无数茧子与口子。就连休息的时候也是匆忙吞下饭，忍着剩饭割着肠子的痛继续做工。
终于，工程做完了，工头给他一套好听的话和一句道别，那笔钱被工头塞进自己的腰包。姥爷想了无数方法，跟他打，跟他骂，他就是不给。找警察，没有劳动合同。而且这工头有两个钱，警察也不想招惹，给了姥爷一套含糊的说辞也走了。
终于，姥爷绝望了。偌大的城市，陌生的路人，没有人能帮他，也没有人愿意帮他。人们冷漠地看着这个坐在路边脏兮兮的，双眼无神的工人，心下了然，却熟视无睹地匆匆离去。
最终，夜深了，姥爷哆嗦着爬起来，抖掉身上厚厚的雪，朝着火车站走去。他一定要回家过年，即使双手空空，身无分文。
他登上火车，每当有人来查票他就跑进厕所，就这样逃过好几站，终于在倒数第二站被发现了。
“你票呢？”列车员恶狠狠地吼道。
姥爷缩着身子不住地发抖：“我没钱。”
“没钱赶紧滚！滚！”列车员大掌一挥，抓着姥爷的衣服往外推。
“老爷你行行好，行行好，我就一站了。工头不给我钱，我得回家……”姥爷低三下四地恳求。
“滚！没钱还想坐车？”在众目睽睽之下，姥爷被扔下车。火车发动马力，丢下他朝下一站驶去。姥爷追着火车跑啊跑，终究没能碰到它。
天地，只剩下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轨道。他从站台跳下，沿着轨道向前走。走着走着，泪就涌出。
四下无人，他踉跄地走着，风雪打湿了他的衣服。他嚎啕大哭，像个委屈的孩子。辛苦了一年却一无所有，连回家的车票都买不起。孩子们还在家里等着那笔钱，他们一年都没吃过肉，都等着钱呢，都等着我呢……
他在狂风暴雪中走，他不敢睡觉，害怕睡着了火车一来他躲不开就去了。他走了很多天，终于在某一天走到了尽头。
妈妈说，他们那天等着姥爷回家，看他回来冻的不成人样，整张脸比雪还灰白，只有眼睛是红色的。
妈妈说，那一年姥爷变得沉默寡言，那是她见到他唯一一次哭。妈妈的泪顺着眼角滑下。
我突然很想见姥爷，即使回不去，我也很想看看他的模样。我打开视频，他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当年脸上的树纹变成了年轮，一圈一圈的夹满了辛酸。爆竹喧天，他在明灭的火光中蹲在地上抽烟，大声说：
“都好吧，妮儿？”
“都好。”
“吃饭了没？”
“吃了。”
“有肉没有？”
“有的有的，满满一桌呢。”
“好，好……”他一口一口吸着烟，又陷入沉默。
“姥爷，我们今年不回去过年了。”我感觉有些对不起他。
他没怪我，只是自言自语般地叹气：“没事儿没事儿……”
我该挂电话了，我最后对他说：“姥爷再见，新年快乐啊！”
他笑了，咧开嘴我还以为他生气了。只是他笑完后，眼角滑下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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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套阅读理解
1.请用简洁的语言将文章情节补充完整。（3分）
①_______
父母带“我”回城，“我”与姥爷道别
②_______
母亲回想往事，讲述姥爷经历
③_______
2. 请任选一个角度赏析文中第13段（3分）
3.结合文章内容，赏析最后一段在文中作用（4分）
4.结合全文，体会作者的情感，说说文章为什么取题为“那些年"（4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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