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清是第几个夜晚了,他就这样抬头看向天空,相同的景色看了几乎上千遍。今晚,灰蒙蒙的天幕下,月亮从夜空后悄悄探出头,如孩童般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人世间。
“今天也一样。”他轻声说。
“三弟的日子过得好生清闲,还有赏月的空闲。”
一声低沉的声音传来,话语中带着一丝笑意。
“大哥,今夜怎么有空前来?”
月夜下,一身僧衣打扮的青年和尚问。
“白天来的话,估计一群人都会揣摩朕此举的意义,如果是夜晚前来,便不用管这么多了。”
“那大哥,为何来看贫僧这个已经失去身份和地位的僧人呢?”
“三弟不必多想,我想,你也听说了吧,上个月发生的事。”男子从走廊下缓步走了出来,他一身揉蓝色的便衣,恍若与当初闯荡江湖时的装束别无二致,但衣料在月光下微微闪动微光,明显与一般面料不同。
是啊,如今,他们的身份也完全不同了,以前还能说是平等的地位,但现在……完全不同了。
如今的京华城内,到处都在传那件骇人听闻的大案。九月初九,新任丞相一家十三口,被人灭门。
僧人开口:“那件事,贫僧确实听说了。”
“父皇听闻此事后一病不起,如今我全力追查此事,却也没有打听到任何有用的事。”男子轻声叹息。
“那你跟我说这件事,又有什么用呢?”他问。
“有没有什么用?”男子重复了一遍,然后笑了,“我只是想和你聊一聊,三弟,我不希望因为杜氏的事情与你产生心结。”
僧人微微抬起下巴,看向男子,如今,他才察觉他大哥真正的变化。从前,对方从未真正关心过谁,甚至连一些礼仪都应付了事,毕竟,对方身份摆在那里,他也以为,那只是高傲。
但现在不同了,他的大哥,居然也学会了主动关心人,而且是关心一个已经没了身份地位的弟弟。
是怜悯吗?
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是来落井下石?
但他大哥并非是这样的人。
“大哥,你现在应该很忙才是。”
在佛门中的每一日,他都在做着日复一日的事情,这样的事情虽然很枯燥,但是时间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
京中的事情不会影响到自己,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平静,不用再想方设法地去维持自己的形象,也不必与权贵虚与委蛇。
这样的日子好吗?
如果是一般的人,可能会觉得满足,但他之前是什么身份……
是齐王啊。
他怎么可能真的甘愿就一辈子住在寺庙里呢?
他真是越来越看不懂大哥的想法了。
“是很忙啊,在天子脚下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真是很有勇气,定是有万全的准备,逃出去?不可能。所以,他们肯定还在这里。”男人说得很肯定。
“所以呢?”僧人听出他还有没说完的话。
男子严肃了几分,“所以,守卫松懈的云龙寺也有可能被贼人入侵。”
“怎么可能,”僧人嘴上这么说,实际却皱起了眉头,“我这里可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我也只是担心而已,今夜来看,确实没有什么问题。”男子笑了笑,严肃的氛围随着这一笑而烟消云散,然后说,“另外,我还有另一件事告诉你。”
僧人不解其意:“什么?”
月光下,男子拿出一样东西,由一块布包裹着,他缓缓说:“这是六妹爱吃的荔枝糕点,之前送去的荔枝都被她摔烂了,你送的话,她应该会收。”
听见此话,僧人微微动容,如果是虚假的关心,没必要做到这一步,而且他们现在……应该是连利用的地方都没有。
“那我就替她收下。”
僧人轻声说。
“毕竟是你的一片心意。”
见僧人收下,男人的唇角微微扬起,他对僧人点点头,然后就转身往外走了出去。
没走出两步,身后就再次传来了僧人的声音。
“燕王,还有萧倾颜的死……真的就是那样的吗?”
男人慢慢转身,问:“你不相信?”
“贫僧……”僧人欲言又止。
“二弟的事,你不用多想,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你……其实是想问沁月楼的雪悸姑娘如何了吧?”话中饱含无限深意,男人回头,眼眸里闪过一丝笑意。
“……”
僧人不知该如何回答。
但男人看见他的反应,就明白了他实际的想法,说:“不用不好意思,遁入空门就能六根清净的话,那这世上就没有所谓的痴情了。”
听到对方这么说,僧人不再犹豫,问:“那雪悸姑娘……”
男人摇了摇头:“她已经不在沁月楼了?”
不在沁月楼,这是什么意思?
僧人刚想问,就听见男子继续说。
“你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我也不便多说,总而言之,她现在过得很好,不需要你的挂念。”男人继续说,看着僧人呆愣的模样,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可惜,“三弟,你明白了吗?”
听着对方如此说,过去的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
只要有雪悸出现的地方,燕王必会出现。僧人忽然想明白了什么:“真实身份……”
男人微微一笑:“我答应了他们,所以不能多说。”
那……又为何透露给我这一丝消息?
仿佛没有看出僧人的想法,男人说:“今夜还长,三弟,早点休息。”
说完这句话,男人就施施然运起轻功,踩着寺庙的石瓦就离开了。
僧人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眼中还是刚才对方嘴角的那一抹说不明道不清的笑意。
他抬头看向皎洁陌月亮,半天没有回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