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二十三年,我已年过花甲,官至御史大夫,官家仁慈,怜我为国为民辛劳四十年有余,准我乞骸骨,告老还乡。
崇州的府宅被保护得很好,虽有四十多年未曾回来,但隐约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因为多年不曾有主人入住,少些烟火气。
青石板路上长满青苔,颇有雅致。我转过垂花门,看到下人正在铲青苔,连忙阻止,“何必铲掉呢,院子这么大,别说我老头子连青苔也容不下。”说完乐呵呵地拂了拂长长的胡须。
下人见我好说话,也大着胆子回道,“老爷有所不知,这院子很少有人过来的,我也说这里长些小花小草的不影响什么,管家非说府里每个角落都得打扫干净,何苦呢您说。”
“哈哈哈哈哈,他就是那个脾气,你去吧,他不会说你什么,有我担待着。”
他对我越发欢喜恭敬,连忙弯腰致谢,“谢老爷,谢老爷。那老爷您慢着点,我就去了。”
真是个机灵鬼,我笑着摇了摇头。
我抬头打量这个院子,倒是清幽的很,像是按照我喜欢的风格布置的,松柏遮日,翠竹丛生,唯有一株桃树有些突兀。有些眼熟,但我确定我没有在这里住过。我有些犹豫地推开面前的门,屋子很空旷,像被刻意地搬空过,只留下几本书。下人还算尽职,书面上没有灰尘,我拿下书本翻了几页,里面的小注的确是我的字迹,这令我更加疑惑,我向来自诩记忆力很好,几乎过目不忘,为何却记不得我曾在这里住过。
一阵微风拂过书页,我突然想起来,大约十九岁时我曾失忆过,我周围的人都是这么告诉我的,后来举家搬迁至上京城,因此我醒来时已经在上京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可能在这里住过,当我这么意识到时,我看这屋子越发可爱,只是院里那颗桃树不像是我喜欢的布置。
我带着疑惑入睡,梦里我又见到了那颗桃树,只是它与白日里我见到的有些不同,葱葱郁郁的绿叶变成了娇娇俏俏的花骨朵,将开未开惹人怜爱。我心生喜爱,醒后为它做画题诗。
此后我时常梦到它,画作诗文堆满书房,后来崇州城里传出我钟情于桃花的言语,文人墨客无不争相模仿,一时崇州城里桃花风靡。
只有我自己知道,画了那么多桃花,心里却越发空荡荡,仿佛急需什么来填满。可是是什么呢,回想我这一生,夫妻举案齐眉,儿孙满堂,光宗耀祖,好像没有什么遗憾了。可能是老了吧……
如此又过了几年,我越发年迈,身体也越发不济,我能够感觉到死亡的临近,也越来越确定我的确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所以我支撑这老去的身体,去询问每一个知道那间小院的人。可是收获甚微,世事无常,许多人早已经逝去,我只知道曾经的确有个女人住在那里。
真相来得猝不及防,那天我照常提笔作画,身后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已经这么老了。”
我转过身,是个小姑娘,一身碧绿色的裙衫,衬着白净的脸庞,她好像认识我,可我不记得她。她给了我一本册子,“你所有的疑惑都能在这里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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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已泣不成声,心痛到极点,呕出一口鲜血,可是这一刻我才感觉到我是真实的活着,我有想要用尽生命去偏爱的人,而她早已死去。
从那一刻起我就在等待,等待善月夫人来收取她的报酬,这一刻她也等了数十年。而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去见我的爱人了。
她叫陆幽幽,是个娇俏美丽的姑娘,是我的一生挚爱。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又看到了那颗桃树,这次又有不同,桃花灿烂盛开,树下有个姑娘含笑看我,粉衣随风飞舞,花瓣落在她发间肩头,她比桃花娇艳,她在等我,等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