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商业街人头攒动,路边的小摊门庭若市。
一股香味从窗外飘进来,微甜,是烤红薯的味道。
曲朝越侧目,烤红薯的摊贩是个中年人,他动作熟练地将红薯装到袋子里递给顾客。
曲朝越:“停车。”
司机靠边停下,杨志注意到马嘉祺的目光停留之处,他询问:“马总,我下去买?”
马嘉祺长腿一迈,下了车:“不用。”
他自己亲自去买。
许是这家的红薯比较好吃,小摊前围着许多人,有的人往前挤,不经意擦碰到他的手,他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默默地往旁边走了几步。
别的小年轻一挤上来就跟老板要红薯,扫码付款一气呵成。一波接一波。马嘉祺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颇有些不习惯。他自小受精英教育,吃定制三餐,唯一一次路边摊体验是张子枫带他去的,实在没有经验,只能傻站在一旁。
过了好一会儿,摊主才注意到他。摊主一下就看出马嘉祺的处境,主动问他:“你要几个红薯?”
马嘉祺想了想,要了四个。
“好勒。不好意思啊,我们这人手不足,让你等久了。”摊主装了红薯给他,特意挑了四个大个的,还冒着烟。
马嘉祺扫码付款,摊主麻利地给下一位顾客装红薯,边热情地招呼曲朝越:“你是第一次来买吧。我们家红薯二十年老招牌了,香甜软糯,吃过的都说好吃,回头客多着呢。你吃过了保准还想吃。”
跟摊主热情似火的态度相比,马嘉祺就显得很冷淡,笑都没给一个,微微颔首,提着红薯就走了。
店主觉得他大概是等久了有些脾气,倒也不在意,还招呼他下次再来。
马嘉祺想到摊前人山人海的画面,在心里回答:不会有下次了。
车辆再次行驶在路上。霓虹闪烁,车载电台播着晚间新闻,车内弥漫着烤红薯的香气,跟多年前记忆里的味道不谋而合地相似。
他本不是个喜欢回忆过去的人,唯有关于九岁那年的事情,总在不经意间想起,或者梦到。
马家和冯家是世交,他父亲马德明和同辈的冯鸿博由于生意合作,走得很近。九岁那年,父母因为公事要去国外一段时间,恰逢那时候爷爷身体出了点问题,住了院,考虑到他和冯千柔差不多年纪,父亲便让他暂时在冯家住几天。
那个所谓的“几天”,持续了一个多月。
他自小心智比较成熟,在同龄人还沉浸在捉迷藏跳飞机的小游戏时,他已经将初中的教学课本都自学完了。在长辈眼里,他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但在同龄人眼里,他就是格格不入的怪胎。
在冯家的那段时间,由于他沉默寡言,不爱参与冯千柔他们那群小孩子的小游戏,被他们排斥在外。
他也不在意,一个人在冯家的后花园看书,一坐就是一整天。一开始冯家长辈怕他孤单,会主动和他说话,问他要不要出去逛逛。但见他天性寡淡,不爱搭理人,也就随他去了。
冯家的后花园便默认成了马嘉祺的私人领地,非必要不踏足,不打扰他。
日照正好,他一个人坐在石桌前,阳光在书页投下斑驳的树影,也在他侧脸塑上金边。
和光同尘,此间少年。张子枫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当时仅六岁的她描述不出那副画面,但却莫名地喜欢画面中心的这个小哥哥。
“哥哥,你在做什么?”张子枫比桌子矮,踮着脚想看看是什么东西能引得小哥哥如此专注,却因为身高始终看不到那东西的真面目。
清净被打破,马嘉祺低头,就看到扒拉在桌沿的小不点。有点肉嘟嘟的脸,清澈明亮的眸子,像个小团子,可爱至极。
但可爱有什么用?小姑娘出尘卓越的颜值并不能抢走曲朝越对阅读的兴趣,他继续看书,翻了一页。
张子枫见小哥哥不理睬自己,又问他:“哥哥,你怎么一个人?你是在玩躲猫猫吗?”她刚才在前院看到别的小朋友了,他们在玩躲猫猫。
马嘉祺心想:躲猫猫?那种幼稚的游戏他从不参与。
张子枫想看看桌上究竟是什么,小短腿一蹬,使劲跳了一下。
她是跳起来看到了桌上的东西,是书。但也仅仅是一下,她就落回原位,还因为身上的衣服太厚,平衡不了身体而踉跄了一下。
小团子忽然蹦起来,马嘉祺有被惊到,看她要往后倒,不自觉伸手扶了一把,帮她稳住。
他以为差点摔倒她会害怕,没想到她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得意洋洋:“我看到了书。哥哥在看书。”
“……”无聊。马嘉祺默默收回手,按着书页,并警告她,“别跳了。”
张子枫稍微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接下来,马嘉祺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想不开搭理了她一下,这简直是个喇叭精,不断在他耳边叽叽喳喳——
“你一个人不无聊吗?”
“哥哥,你和我玩吗?”
“哥哥,你理理我。”
“……”马嘉祺的书一页都没翻,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张子枫摇了摇他的手臂:“哥哥,你没听见吗?”
马嘉祺忍无可忍:“别吵,我要看书。”
张子枫一怔,挂在他手臂的小胖手灰溜溜地放下去。
总算安静了。马嘉祺深呼一口气,视线落在书页上,很快投入到书本里。
树影摇晃,阳光照射的角度渐渐随着时间变化,直到云朵盖住了太阳。不知不觉过了一下午。
马嘉祺将书本合上,稍微放松一直紧绷的身体,转头就看到蹲在一旁玩泥巴的小团子。
她还在啊?他以为她早就跑去别的地方玩了。
张子枫见他在看自己,立刻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哥哥,你书看完了吗?”
马嘉祺不置一词。
张子枫一点没察觉到他冷淡的态度,从怀里掏出一朵小红花:“哥哥,给你。”
她的脸上沾了灰,小手也沾了泥巴。小红花却被保护得很好,一尘不染,只是在怀里被压扁了……
马嘉祺看着她举到跟前的花,犹豫要不要接,虽然她的花没有沾到泥,但看样子就是在院子里随便摘的,不知道干不干净。
张子枫又把花往前递了一寸:“老师说,小朋友表现好就要奖励小红花。这是奖励哥哥的小红花,哥哥很棒。”
她觉得哥哥一直在看书,就是在学习,认真的小朋友都要奖励小红花。
对上这样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马嘉祺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迟疑片刻,还是伸手接过她的花,想了想,夹在书页里当书签。
“你叫什么名字?”马嘉祺问。
“我叫张子枫。哥哥你喜欢吃慕斯蛋糕吗?”
“不。”他不喜欢吃甜。
“这样呀,我超喜欢的。”张子枫笑着,眼睛弯成月牙。
后来,张子枫经常来找他,每次不是给他带糖果,就是给他带她的一些小玩具。
其实他不吃糖,对玩具也没兴趣。
每次到最后都是张子枫自己把糖果吃掉,自己在一边玩玩具。
他看书,她就在一边安静地自己玩。只在他中途休息或者结束的时候,她才凑过来和他说话,还是聒噪得像只喇叭精,把她的各种事情说给他听。
他始终想不明白,怎么她总有那么多话讲?
后来,他的目光总不自觉地停在她身上,而且时间越来越长,逐渐从看书变成了看她。
他发现,看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玩泥巴,也挺有趣。
书本的书签也多了起来,她每次都摘一朵小红花奖励他。很快,他的书除了墨香,还多了清新的花香。
某一天,马嘉祺注意到她玩的时候特别心不在焉,经常偷偷瞄他,特别反常。
第N次被偷喵后,马嘉祺一把合上书。
像按了开关一样,张子枫一下子弹跳起来:“小哥哥!你看完了?”今天这么早呀?
马嘉祺瞥她:“嗯。”其实没看完,只是想看看她到底要玩什么把戏。
张子枫把小红花递给他,马嘉祺接过,驾轻就熟地夹在书里。
“小哥哥,我们今天出去玩吧。”
不等马嘉祺说话,她主动拉起他的手:“走,我带你去。”
马嘉祺并不习惯这种亲昵的接触,下意识想甩开。他的手冻得冰凉,蓦地被她稚嫩的手心一握。她大概是一直在阳光下跑来跑去,软软的手心很温暖。
忽然就不想放开了。
算了,看在她这么多天都安分地不打扰他的份上,随她去吧。
两个小孩穿过庭院,出了大门,去了附近的儿童公园。
公园里很多小孩子在玩旋转木马,欢声笑语充斥。气氛影响,张子枫也跟着笑起来。
马嘉祺只觉得有点吵,那些游乐设施他可不玩,幼稚!
但很快他发现他想错了,张子枫拉着他,路过旋转木马时头也不转,径直越过。
她带他来到一家红薯摊前,摊前的热气暖烘烘,红薯很香。
“妈妈说红薯是粗粮,小朋友要多吃烤红薯,吃了会健康。”
马嘉祺视线落在小摊前的招牌:红薯五块一个,八块两个。
张子枫从口袋里扒拉出皱巴巴的零钱:“小哥哥,我请你吃,我有钱。”是攒的零花钱呢。
马嘉祺沉默着,其实他不是很想吃,路边的东西看起来就不干净……
正在这时,有个小孩跑过来,手上拿着兔耳朵气球。
地面不平,他忽然踢到了什么,啪叽一下摔倒了,气球磕到地上的石子,啪地一下破了。
他正倒在她们身旁,气球爆破声吓得张子枫一抖。
马嘉祺反射性握紧她的手。
“呜哇,我的气球,哇呜呜呜……”小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上去凄惨急了。
张子枫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手足无措地看向马嘉祺寻求帮助。
马嘉祺木着一张脸,只觉得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对此漠不关心。
耳边的小孩哭声非常嘹亮,张子枫想了想,松开马嘉祺的手,伸进口袋拿出零钱递给他:“呐,弟弟,钱给你,再买一个就好了。”
马嘉祺看着空落落的手,脸上终于有了些微的表情,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屁孩非常不顺眼。
小孩抽泣着接过了钱。
“不哭了啊。”张子枫拍了拍他的背。
其实她比他大不了多少,但自觉要拿出姐姐的样子。
小孩手上拿着钱,向卖气球的商贩跑去。
张子枫恋恋不舍地看着他的背影,其实不舍的是自己的钱……
算了,谁让她是大姐姐呢!
张子枫双手捏着衣服,垂着头:“小哥哥,对不起,不能请你吃烤红薯了。”
她看起来很愧疚,鬼使神差地,马嘉祺拍了拍她的头:“没关系。”反正他也不想吃……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等明天,明天我再来请你吃烤红薯。”
“……”明天还吃?马嘉祺感觉自己被烤红薯扼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怕他不信,张子枫急急地说:“ 是真的,明天我找爸爸拿钱,就有钱请哥哥吃红薯了。”
看着她期待地等他回答的样子,马嘉祺沉默半晌,还是点头:“好。”
两人又溜回了冯家后院。天色已晚,张子枫要走了,不然爸爸该找她了。
临走前,她像个老婆子一样叮嘱他:“小哥哥,明天我请你吃烤红薯哦,你要等我。”
马嘉祺忽然想起,她一直叫自己哥哥,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马嘉祺。”
“咦?”
“我叫马嘉祺。”六岁的小屁孩记性不好,他难得地体贴起来,重复了一遍。
张子枫郑重地点头:“小哥哥叫马嘉祺,我记住了。”
第二天一早,马嘉祺就去了后花园。直到午后,她也没有来,马嘉祺猜她是睡过头了。
……
夕阳西下,光线不再适合看书了。她还是没来。
暮去朝来,直到他被父母接走那天,他都没再遇见过她。
离开冯家那天,马嘉祺盯着她常蹲着玩的角落看了好一会儿,心里终于确信:这个小骗子,她食言了。
“马总,到了。”
杨志的声音将马嘉祺拉回现实。
目光重新聚焦,四周空旷寂静,原来是已经到了辰娱的地下车库。这个点,车库已经没几辆车了,大家都走了。
杨志帮他开车门,马嘉祺大步一迈,走向专用电梯。
电梯门擦得锃亮,电梯内的电视广告正播到辰娱前段时间的歌手访谈。张子枫坐在那,贴身裙子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材。
主持人问道:“你年纪轻轻就从一流的音乐学府进修归来,一回国就在比赛中脱颖而出,可以说是顺风顺水了。不知道你的人生中有没有什么缺憾呢?”
“有个最大的缺憾,就是小时候和最重要的人分别了,那时候不懂事,以为只是普通的分别,第二天还会再见,所以用很稀松平常的态度去面对。没想到后来是后会无期。”
马嘉祺闻言,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最重要的人?他微不可察地勾起嘴角。
张子枫:“现在想起来就是很后悔,为什么当时告别的时候没有更用力一点,这样也许会记得更深刻一些。”
还知道后悔,也不枉他当初等了她那么多天。马嘉祺听着心里舒服多了。
主持人问:“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是我妈妈。”
“叮~”电梯到了。
马·自作多情·嘉祺迈出电梯,步伐果断,脸有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