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始

他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秋风凉凉的。他这辈子头一次站在这么高的地方这么久，所以即使身上披着看起来很厚的毛呢大衣，里面又穿着西洋布所制的白衬衫，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是一个很高很高的天台。

他愣愣地看着下面喧嚣的街道，脑子里一片混乱。好陌生，那些坐在街口打盹黄包车夫，那些身着长衫的行人，之不有那些时不时驶过的老爷车，陌生的样子，仿佛与他不在一个世界。

这是一百年前的老上海。

天台上的温度在因为天色一点点阴沉而一点点降低。他裹了裹身上的大衣，想要离开，但是身体却不受控制的一动不动，就连目光也呆滞得不愿挪动。

自己这是怎么了？他不明白。而自己又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他也没有丝毫记忆。

他今年十四岁，上初二，学习一向很好，每当班主任念考试排名时，前五名里一定有“高一博”这个名字，这时候讲台下就会有许许多多羡慕与嫉妒的视线把他环绕。他记得昨天晚上，自己为了一道拔高题苦战到零晨，然后……然后就迷迷糊糊地站在这里了。

天色越来越暗，深沉的沉的灰蓝中透着几抹浅茶色，像罩了一层毛茶玻璃。没有太阳的天空压得低低的，这显然是要有一场暴雨来临。沉重的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种让人难以喘息的、潮湿不堪的浓稠的香气，如同老上海百乐门中小姐身上混合着香水味的酒气。

他感觉自己似乎有些不太清醒了。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渐渐离开了。世界又恢复了那迷梦一般的寂静。

在这没有丝毫声响的天台上，他开始忍不住犯困。那是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又间杂着阵阵可怕的晕眩。他一次次无意识地合上双眼，但又一次次在失去平衡即将坠下天台的一瞬清醒过来。他害怕了，想要试图不被它所控制，但是，他无能为力。

其实，他只要在清醒的那一两分钟内下楼离开天台，甚至更简单，只是放松身体向后躺倒，既使是躺在天台冰冷的地上，他也不用这样被这可怕的感觉折磨。

但他却做不到，他的身体，跟本不会尊从他的意识。

再一次，当他失去知觉的一瞬，一个若有若无的女声，使他马上恢复了清晰的视线。恍惚中，他听得真切，那声音是轻轻唤着他“高一博”。

他当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过头去的，但他确确实实看到了自己身后一片空旷。

那里，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