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意味着合家团圆,可这么热闹的节日,江眠晚却不知道该在哪里过。
回玫瑰园吗?可她终归是外姓人,本家还在,小姑娘家又没嫁人,哪有过年在外面过的道理。再者说,她舅舅常年不着家,过年家里就一个老人她也不放心。
王惠再三挽留,最后让步吃了年夜饭再走,江眠晚只好应下。
大家子的年夜饭往往从中午就开始准备,从青菜开始做,最后炖鱼,江眠晚秉持着既然留下来吃饭就一定得出力的观念,一整个下午都在厨房里给王惠打下手,帮择个菜,看个锅,剃鱼鳞的时候帮忙按着鱼诸如此类的活。
菜快做完的时候,王惠出去接了电话,回来说让她去小区门口接个人,她于舅爷的侄女,叫于梓悦。
江眠晚莫名心头一滞,边脱围裙边漫不经心道,“那我该叫姐姐还是小姨?”
王惠举着锅铲回头,用暧昧的眼神示意她,“叫小婶吧,那丫头能更高兴。”
她穿衣服的手顿住,“好。”
叫姐姐是礼貌,叫小姨是尊重,可让她叫小婶就是劝退了,还是在无言中。
谁都可以被人与他配在一起,唯独她不可以,因为能和他放到一起的人,起码是同辈的。
江眠晚在心里预设了好多种“于梓悦”这个假想敌的样子,可能是个职场精英,气场十足,举手投足间都是成熟女性的魅力,也可能是个温柔细腻的人,时光没有在她脸上留有痕迹,反而将她的心打磨的更加剔透,无论哪种,都是现在的她比不了的。
而见了真人以后,江眠晚只剩下了感叹和自惭形愧。
这究竟是怎样的清秀佳人啊。
单单是在铁门外站着,就已经有娉婷袅娜的风姿了,不经意间一个回眸,更是顾盼生姿。
静如姣花照水,行似弱柳扶风,说的大约就是她这般美人吧。
可话至嘴边,江眠晚却叫不出那声“小婶婶”,只得随口喊了句“于姐姐”。
于梓悦见到她倒是颇为欣喜的,眉眼上都闪着光,“刚刚大娘说让人来接我,我还以为是大林那小子呢,没想到来的是个小美人。听说,你是大娘的外家人?”
江眠晚点了点头,“我妈以前在王姨手底下干过活,受到不少照拂,王姨对我也不错。”
于梓悦显然只是礼貌地问问,并无深究的意思,话题便转到学业身上,“你今年多大了?上高中吗?”
“过完年虚岁就十八了,现在在市一中上高二。”
“那你学习应该很好啊,我和栾博当年就是一中的,后来他去了清华,我去了国外留学,这一晃就是好多年。”
于梓悦话里无不透着对年少时的遗憾,见江眠晚没有反应,还以为她是不知道栾云平的本名叫栾博。
“噢,栾博就是栾云平,上学的时候都这么叫,我都改不过来了。”
江眠晚配合地笑笑,“是啊,他的本名我倒是第一次听人提起,一时没反应过来。”
其实认真算算,江眠晚认识栾云平,也是在他还叫栾博的时候。说起来,她妈能和王姨重逢,也有她的功劳。
初中的时候,江眠晚家离学校远,每天上下学都是打车。有一天晚上赶上下雨,不好打车的天气偏偏有一辆出租停在路口,她毫无防备就走了过去,谁料后面突然来一个人把她硬往车上拽,她吓得大哭,拼命挣扎,可身边都是匆匆低头走过的行人,没有一个人停下来为她说句话。
就在她绝望地被塞进车里的时候,一只手把她拉了出来,然后他和那两个人打了起来。
那天雨下的很大,她只记得他蹲下来的时候嘴角额角都是流着血的,可他还是坚持亲自送她回家,看到家里没人又留下了电话。
那串数字旁边写下的两个字,栾博,就这么刻在了她的心上。
第二次见到他纯属是偶遇。
还是雨天,还是夜晚,还是出租车上,她拼车遇到的他。那天他似乎是喝了酒,在副驾驶摇摇欲坠,一副要吐出来的架势。
江眠晚不知怎么动了恻隐之心。
毕竟人情讲究有来有往,她虽然小,但也不能就这么视而不见,撂下他不管。所以在司机问她到哪的时候,她说先送前面的人,她不急。
扶他下车的时候不能幸免地被吐了一身,江眠晚有些嫌弃却也不能松手。
“栾叔叔,你一个人回去可以吗?”
栾云平也不知听没听见,只趴在她肩头嘟囔着“别走”。
没办法,她付了车费就陪他在花坛边坐着,希望他家里人能认出他来把他带回去。
她倒不急着回家,反正家里也没人,父母都不管她几点回家,可能他们觉得小区很安全,哪怕她是女孩也不需要注意。
就在她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却被人抱起来了。一睁眼,栾云平通红的眼睛带着愧疚望向她。
“对不起,因为我让你晚回家了。”
江眠晚揉了揉眼,“你终于醒了…说什么对不起,反正回去也是一个人…”
江眠晚自知失言,把家里情况轻易暴露给陌生人是极其危险的,可不知为何,她就是很相信眼前这个仅见过两面的人。
栾云平虽然情绪很低,但听到这话眉头一皱,“你家长晚上不回去?”
江眠晚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他的神色,“他们…感情不太好…不是很想回家…可我一个人也可以的!他们给我的生活费够我花…”
“他们就是这么当父母的?!”
他突然发怒的语气吓了她一跳。
“上一辈人的恩怨何苦牵连下一代,夫妻感情不和不是不尽责任的借口!孩子何其无辜!”
“往大了说,他们都不是合格的长辈。”
“长辈,可不是年纪大就能当的。”
江眠晚吸了吸鼻子忍住眼眶的酸涩,把头埋在他颈间闷闷地说,“可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子不言父过,他们固然有做的不周到的的地方,可我作为子女也不能像外人一样去评判他们。”
他似乎叹了口气,不知是为谁。
“我送你回去。”
江眠晚一骨碌起来,“不用…不用,栾叔叔,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栾云平充耳不闻,伸手在路边拦车。
“你觉得我能放心吗?”
江眠晚急得不知所措,“栾叔叔…送我回去还得让你跑两遍…”
栾云平想到什么,看了眼表后低头问她,“小丫头,信得过我吗?”
江眠晚不解,“啊?”
栾云平就这么注视着她,“信得过我吗?去我那住一晚,明天早上送你去学校,正好我这离你们学校也近。”
江眠晚愣在那里,好半天才找回声音,“不是不信…实在是…那样会给栾叔叔家里人添麻烦…”
栾云平撇着嘴笑了下,“这你倒不用担心,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是没人管的小可怜。”
第二天,江眠晚就被家长拎到教室外面骂了一通,理由是她昨天彻夜未归。
她不想作任何解释,就那么站着任由他们骂,教室里上课的学生也偷偷透过后门玻璃偷看。
的确是她做的欠妥,不该就这么毫无戒心地跟一个陌生人回了家,而且也没有知会父母。
“再有下次,家你就别回了,想住外面就住外面,被拐山里面也没人救你!”
临走留了句狠话给她,似乎是想彰显自己作为家长的权威。
午休的时候江眠晚偷偷用手机给栾云平发了短信,“我被骂了,因为昨晚没回去。”
那边回的很快,“好好上课,放学去接你。”
江眠晚露出了今天的第一抹笑,下午的几堂课也依言很认真地听。
放学的时候,江眠晚头一次满心期待,只因校门外站着的那些人里,有一个是等着她的。
人群中江眠晚一眼就认出了栾云平,他穿着很正式的西服,在一众来接孩子的家长中笑得如沐春风。
江眠晚一溜小跑,激动得跳到栾云平身上,手牢牢搂住他脖子不放。身边一起出来的小同学都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她忙窘地不停解释,说他是她叔叔。
“这么开心?”栾云平帮她擦去额角的汗,嘴角也不由自主的弯起。
“嗯!放学我也有人接了…栾叔叔能来我真的好高兴!”江眠晚在他怀里偷偷地抬头看他,心里一阵激荡。
她同班的同学最近都特别粉一个男团,里面的小鲜肉都可帅气可妖媚了,可她对那些偶像却完全不感冒,反而觉得像栾叔叔这样,长得浓眉大眼,五官周正的才算好看。
江眠晚脸红地想,他真是长成了她梦中情人的样子。
下一秒她小脸又垮下来,可…她和他差了那么多,会不会还没等她长大,他就已经和别人结婚了?
栾云平看怀里的人一会笑一会皱眉的,还以为是他抱的不舒服了,就把她放到了地上,“饿了吗?我带你吃饭去吧。”
江眠晚下意识摸了摸兜,颇为难以启齿道,“那…不能吃太贵的,我钱可能不够…”
栾云平失笑,“我请小朋友去吃饭,怎么会让小朋友付钱呢,放心跟我走吧,你栾叔今天发工资了。”
受他话里情绪感染,江眠晚也跟着开心起来,理所应当的白嫖了一顿晚餐。
后来他们加了微信,栾云平当着她的面把她的备注改成了“小朋友”,不知道现在又改成了什么。
“他当年啊,莽得很,不顾家里人给他安排的政府工作,偏要来我大爷这说相声。面试时还问我大爷谁给谁钱,我听别人给我讲的时候就感觉够楞的了,哪有人问的这么直白啊,也不知这些年变成了什么样。”
于梓悦的话成功将江眠晚拉回现实,她低下头苦笑了下,“这得等小姨见了栾叔以后才能知道了,因为我也半年没见过他了。”
她有预感,今天晚上他一定会来,不管是为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