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植树直到三年前还是一个对父亲惟命是从的小孩,从小父亲让植树做什么,植树就做什么,拉小提琴、空手道,和什么样的人交往,读什么样的学校都是父亲为他做的选择。并不是植树没有主见不敢向父亲提出自己的想法,而是植树根本就没有想法,所以不管做任何事情都是一样的。
学会拉第一首新曲子时,小提琴老师对植树满是赞扬,说植树比一般的小孩学得快,有音乐天赋,植树妈妈高兴地笑开了花,要给植树准备礼物,当问到植树想要什么的时候,植树并没有像其他小孩子一样说自己想要汽车模型或是机器人玩具,植树只是向妈妈摇摇头,说不需要什么礼物,只要能让自己不再学习小提琴就可以了。没有哭闹也没有反抗,最后植树得到了自己并不想要的玩具,老师还是照例每周来家里教学并且每次都会附上一句:植树真的是个很有天赋的小孩。
满足感消失殆尽,好像做什么事情都是一样的,大多数的时刻,植树的情绪都是这样的,完全感受不到特别的起伏,学会一首新曲子应该感到开心吗?受到了老师的夸赞应该感到满足吗?好像做这些事情的唯一意义就是可以看到妈妈的笑容,妈妈总是会问植树今天过得好吗?在学校里好吗?昨晚睡得好吗?植树不知道如何定义“好”,但每次都会回答“好”。可能不差就是好吧。
偶尔会有些很差的时候,大脑会变得非常沉,植树会在自己的房间里,让这种莫名的沉重感极其缓慢的消散,它会迅速的占据思想,某些平时被隐藏下的微小情绪会被迅速放大,身体像一座活火山一样,随时都可能会喷发出悲伤和痛苦来撕裂自己的身体。植树乖巧、听话,从来不给家里惹来些麻烦的事情,妈妈总是温柔的教给植树一些道理,身边的一切都是在合理的轨道上运行的,可是这无尽的空虚感又是什么呢?植树在这样的时候总会不停的问自己。
15岁,本该像鲜嫩的花儿一样尽情绽放的年纪,糟糕的感觉时常像粘连在头顶的乌云,无时无刻的跟随着植树。甚至是下雨天出门忘记带雨伞这种小事也会让植树陷入情绪的漩涡,植树开始觉得奇怪,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他开始觉得身边的朋友总是在讨论一些无聊的话题,思想上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但是他又觉得只有自己是这样的,那么问题就出在自己的身上,自己才是有问题的那个,他检讨自己做得不够好,他厌恶自己觉得那些是无聊的话题,但他又深知,好像没有什么能让他提起兴趣。
睡眠也开始出现了问题,即使早早地躺下,身体已经疲惫不堪,脑子仍是不由自主的拼凑一些破碎的画面和声音,有可能是当天见到的某个人,他的脸用不同的表情配上不同的声音说着些毫无逻辑的话。起初睡眠极浅,轻微的声响都可以让植树在睡梦中惊醒。后来植树在床上无数次的辗转反侧,翻了最后一个身之后便是伴随着闹钟的声响,一夜无眠。
植树坚持不住了,他向母亲寻求帮助,他说自己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自己的脑子总是乱糟糟的,也经常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母亲心疼极了,把植树抱在怀里,“植树是最乖的孩子,植树没有问题。”母亲一直重复着,植树能感觉到母亲环抱着他的身体在微微颤动,植树不知道,母亲早已泪流满面。
第二天,植树接受了心理治疗。被诊断出了中度抑郁和中度焦虑。自此之后,植树的生活充满了各种颜色瓶瓶罐罐的小药丸。父亲对植树生病的事情毫不关心,甚至还说这些都是植树的无病呻吟。
起初这些小药丸还可以让植树在那些无法抑制的“不太好”的时刻获得短暂的解脱,小药片带来的副作用是无尽的眩晕感,这让植树只想一直睡下去,植树的房间变得昏暗,即使是白天窗帘也是拉的紧紧的,每次植树把房门紧闭,母亲就总是害怕发出一点动静把植树吵醒。而父亲却总是会埋怨植树整天无事可做在家里睡觉。植树听到父亲站在门外的数落,就会把头埋在被子里,让被子隔绝住父亲的声音,当那声音愈来愈小,它又有可能会出现在植树的梦里。
当小药丸开始只剩下副作用,植树累了。植树不想在这清醒与困顿之间再继续的穿梭了,他查过资料,抗抑郁的药物只是起到缓解作用,并没有根治作用。
像是一场拔河,稍微松了一点力气,而对手又正好看中了这次机会。片刻间,植树已全身而退了,任凭被这股力量狠狠的摔在地面。
“一切本就没有意义。”植树在十五岁感觉隔离了全世界的美好。他选择让身体的疼痛带他解脱这一切。好在母亲及时的发现了倒在浴室里的植树。看到这样的植树母亲的心要碎了,好像心上有一千只眼睛正流着泪,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植树休学了。
母亲每天在家里陪着植树,想办法让植树不再产生不好的念头,带着植树去旅游去散心,植树开始觉得那些不堪忍受的痛苦都会被母亲轻柔的话语驱逐。持续性的低落已是常态,不算开心和难过这两种情绪,但就像“不太好”也比“不好”好上那么一点。
在人生的每个阶段我们都会遇到一些人,对我们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在家休学了的这段日子,妈妈总是会让植树在天气好的时候出去逛逛,家附近能够消磨时间的地方都已经被植树待腻了,看着周围熟悉的光景有时也会想起昔日与自己相伴的朋友,在知道植树生病后,有过看望植树几次,后来也慢慢疏远了,想到这里植树心里不禁泛起一阵难过。
今天就走远一些吧,植树随着人流,在马路上慢慢的走着。
突然听到了不远处的街心公园传来了音乐声,几个人驻足在一个男人面前,植树走近站在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那男人留着齐肩略微卷曲的黑发,后脑梳着一个小辫子,几绺头发自然的垂在脸颊两旁,身穿着暗红扶桑花的衬衫和黑皮鞋,看起来艺术气息浓郁,他抱着吉他闭着眼睛演奏着。
“大家好,不管现在的你生活是否如意,我都愿快乐常伴着你,我们总会有觉得很难撑下去的时刻,那时候的我们是脆弱的,我们可以脆弱,但是我们不能一直脆弱,这首歌送给正在遭遇一些挫折的你。中岛美嘉《我曾想过一了百了》送给你们。”男人的声音磁性又有力,这一番话更是打动了植树。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因为有黑尾鸥在码头悲鸣。随着浪花起伏消没,叼啄着往昔消失不见,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因为生日那天杏花开放。若是在那洒下的阳光里打盹,能否与虫之骸骨一同化作尘土呢。无处可去的心灵,今天与昨天如此相像,想改变明天,必须改变今天……”
随着歌曲的演奏,男子在歌曲高潮时的深情演绎让更多的人围上来观看,植树忘情的听着,似乎看到了男子歌声背后的故事,这不禁让植树有些动情,眼睛也开始变得湿润。植树站在原地静静地听着,听男子唱了五、六首歌,站在男子前面围观的人群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
植树变成了他最忠实的听众。
每当母亲让他出去散心散步的时候,植树都会来到男子演唱的地方,站在第一次来时的那个位置,从始至终的聆听着他演唱的每一首歌曲。
男子低沉又磁性的声音让植树的心情变得舒缓,听他演奏时脑子里那些杂七杂八的负面情绪会一扫而空,吉他的音色清脆而灵动,即使是通过了设备的扬声播放也显得悠长又空灵。
日本的初夏,雷阵雨总是说来就来,雨水驱散了驻足的听众,还好植树出门的时候为了遮阳随手拿起了门廊旁的雨伞。
那男人在街心公园的一片空地上演奏,看起来似乎是对这雨有些措手不及,此时他的演唱设备,还暴露在雨中,植树想也没想的举着伞走了过去。
“啊,谢谢你啊,这些接口要是湿了可是难办了。”男子正蹲在地上整理音箱上散落的连接线,见植树过来给他撑伞抬起头朝他说道。“你叫什么名字,经常看见你来呢。”
“星野植树,我很喜欢听你唱歌。”
“我叫高桥秋,感谢支持。”谈话间男子已经收拾好他的演唱设备,背起了他的吉他,琴包上用红色的笔写了他的名字。“多来听我唱歌啊,哪天我出名了,我第一个给你签名。”高桥秋撩了撩额前的碎发,咧开嘴笑着说。”原来高桥是个编曲家,经常受邀为明星编曲,但是因为对演奏的一番喜爱,会在闲暇的时候亲自进行一些露天演出,高桥说,在演奏的时候也会观察路上形形色色的人,然后从中获得灵感。
从那之后,每当植树来看他唱歌时,他就会把植树招呼过来,两人总会寒暄几句。有时候还会让植树来唱几句,一开始植树万分推脱,后来实在推脱不得,就上去唱了一首。
第一次合作的高桥和植树效果出乎意料的好,面前观众的鼓掌喝彩让植树第一次产生了激动和满足的心情,就这样,植树变成了高桥的“特约嘉宾”,植树也开始期待和热爱和高桥的每一次“演出”。高桥手中的吉他演奏出的每一个音符,都轻轻的敲打在植树的心里,那些在睡梦中曾经破碎的画面和声音,也逐渐被代替。
近乎一个月的表演。和高桥逐渐熟络后,高桥得知了为何植树之前总是闲来无事的站在公园听他唱歌,高桥鼓励植树回归校园,植树不可能一直在下午和他一起唱歌。而且高桥过段时间可能要和妻子到中国定居,因为妻子是中国人,高桥为了妻子也愿意去中国发展。
相约了最后一次“演奏”,高桥特意穿了红色扶桑花的衬衫,又一次的演奏了中岛美嘉的歌曲,只不过这次的演唱者,是植树。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因为鞋带松开了,不擅长重新系起 与人的牵绊亦是如此,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因为少年深情凝视着我,想要被爱而哭泣 是因为尝到了人的温暖,因为有像你这样的人出生 我对世界稍微有了好感......”
植树在日记本里写到:你是温柔与爱,是艺术与力量,我永远无法忘记,我跟在你的身后,任你带领我走向前面的路,我在身后仰头看你的背影,心中有无数想法,其中最大最亮的那个,就是我想成为像你一样有那样强大影响与感染力的人。
因为你弹琴,因为你爱音乐,因为你的选择浪漫,予我而言你是治愈的良药,我会永远记住一起在阳光下唱歌的日子。
植树已经不再需要那些彩色的小药片了,回归校园的他开始一心学习,每天充实的生活逐渐将他曾经难以消磨的空虚填满。
不会再有那样的念头了,红色的扶桑花大朵大朵的眼前绽开,高桥的声音也会从耳边响起。
两年后高中毕业的植树凭借优异的成绩,争取到了国外交换的机会,植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中国。因为他总是会想到那些温暖的午后,高桥秋用自己的音乐帮助他击溃了心里的魔鬼。
高桥秋,让植树知道了生活其实也是可以像那些彩色小药丸一样五彩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