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舞摇头。
叶舞“…爹的生养之恩，女儿不敢忘记，所以女儿才肯求爹爹…回头是岸…”
叶九天凄然一笑。
叶九天“苦海无边，何处是岸？”
叶九天“小舞，你该知道，这一切并非爹的本意，爹没得选，爹只是想保全凤舞山庄，只是想你们兄妹能好好活着，可是他们呢？”
叶九天的目光突然投向我，带着未曾掩饰的嘲讽和愤恨。
叶九天“…神仙打架，祸害的却是我们这些凡人…”
叶九天“我们一家之所以会变成如今这样，全都是因为他们，你该仇视的是他们，而非一再地被他们蒙蔽…”
的确。
如果没有我，他们也许永远都不会遭遇这些，在绝对强大的力量面前，他们根本没有能力反抗，也不会被允许反抗。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该为虎作伥，更不该为了自己活就去攫取别人的命。
我叹了口气。
小影“叶舞，对不起，把你们卷进来，我真的很抱歉，待尘埃落定，我若还活着，亏欠你们兄妹的，我定会竭尽所能地去补偿。”
语毕，不待叶舞再说什么，我已经转过头。
不过这片刻功夫，楚暮白的衣摆上竟也结了冰霜，乌骓正百无聊赖地蹲在那里扒拉着玩儿，察觉到我的注视，乌骓动作一顿，然后慢慢抬头。
我睨着他，冷声喝道。
小影“头前开路。”
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耽搁了。
乌骓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楚暮白，幽紫色的瞳仁以极缓慢的速度收缩成了一道竖线，似是在思量。
我不由冷笑，却也未再开口，只漠然盯着他。
少顷。
乌骓低低应了声。
乌骓（魑魅）“是。”
随着话音落下，他的身形骤然暴涨数倍，瑰丽夺目的火焰纹路遍布全身，嘴边滋生出的两根粗长獠牙犹如弯刀一般闪着寒芒，由鼻孔中喷出的团团白雾漫开在眼前，我的脸颊立时感觉到一抹灼热的刺痛。
乌骓仰头嘶吼一声，当先窜出，蒲扇般的脚掌重重砸在地上，震得我脚跟发麻。
小影“单翼…”
我话未出口，单翼已然道。
单翼“放心。”
随即携起楚暮白紧跟在乌骓后面。
虽然我嘴上说得强硬，但我的灵力和体力都濒临告罄，此刻能站着已是不易，实在无暇顾及楚暮白。
这只懒狐狸…
我骗得了别人，却还是没能瞒得住他。
小影“姜若翎，你带着叶舞，我和商阙断后。”
姜若翎瞥了我一眼，意外地竟也没多说什么，抓了叶舞即走。
小影“商阙。”
见商阙没有跟上，我停下身形，任谁第一次见到乌骓的真身，都很难保持淡定，他会有此反应也是正常。
商阙回过神，强自收敛满目的震惊，这才着急忙慌地追过来。
然而，我们并没有走出太远。
随着尖锐的哨声，脚下传来剧烈震动，尸傀随之冲破地面爬出来，四面八方都是。
小影“冲出去。”
腥甜的味道冲斥在喉间，我强提着一口气。
乌骓野性难驯，行事无可估料，没有了楚暮白的箝制，难保他不会舍弃我们，一旦被尸傀围住，我们怕是…
绝不能…
绝不能陷在这里…
厉吼声中，乌骓左右开弓，掌心带火，挡路的尸傀瞬间被拍飞出去，犹如一个个火球，四散炸开，燃起连片火焰。
腐肉被烧灼的味道和尸臭混杂在一起，呛得人眼睛发胀，根本无法呼吸，尖锐的刺疼在胸腔中蔓延，我不由得脚下一软。
商阙抓住了我的胳膊，却没能拉住我，反被我带倒在了地上。
“影小姐…”
我摇头，没有多余的力气开口，用衣袖捂住口鼻，我紧紧咬着牙，强抑着欲呕的感觉，随即挣扎着站起身。
光影交错，破碎诡谲。
冲天的火光中，尸傀被烧灼得面目全非，残缺不全，却仍旧如浪潮一般奔涌而来。
…暗夜…
…杀戮…
这一幕是如此熟悉，我无比厌恶，却一次又一次地，被禁锢其中…
小影“乌…骓…”
我嘶声喊。
乌骓对上我赤红的双眼，瞳仁猛然一缩，随即回身扫倒围上来的尸傀，长臂卷住追在他身后的四人，将他们护在自己庞大的身躯之下。
我握了奔雷在手，一鞭子甩在逼近的尸傀身上，借力展开身形，沿着乌骓的脊背攀上他的肩头。
商阙反应不慢，紧跟着站在了另一侧。
乌骓焦躁地晃动着身体，喉咙里滚动着粗粝的嘶鸣声，一团团白雾接连从鼻孔里喷出来，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拍了拍他的后颈，以示安抚。
他似乎并不情愿，但总算没再想要把我们甩下去。
乌骓是妖灵，法阵对他亦有影响，他的力量被压制得很厉害，损耗得也很快，如今的情形下，他独自或许还能逃得出去，可带着我们，已全无可能。
仙尊…
都这么久了…
阵眼中必是出了什么岔子…
用力握紧奔雷，我冷眼看着围上来的尸傀，未再压制血脉里的躁动。
既已无路可退，那便殊死一战。
可是…
尸傀竟突然停了下来。
风扑打在脸上，暗沉沉的夜幕下，重重尸影肃立在四周，火光被风撕扯着，将腐烂的躯壳烧得滋滋作响。
眼前的场景用惊悚可怖已不足以形容。
我看着他们，心头难言滋味。
生而为人，活着不易，死了仍不得安宁，他们何其无辜？
而他们…
又何其狠毒？
叶九天“林楼主，何必闹得如此难看？”
是叶九天的声音。
叶九天站在远处一座阁楼的屋顶上，孟钧和万倧站在他的左右。
那么远的距离，又有夜色阻隔，他们应是瞧不分明，我却将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虚张声势…
他们的神情可并非如他们想要表现得那般从容淡定。
小影“叶九天，你若真心为他们兄妹好，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你必然知晓，他们可以轻易要了叶舞的命，而你，放任她身处险境，就一点儿都不担心？”
叶九天捏紧了置于身前的手，眸底划过凌厉。
叶九天“若非林楼主执意为之，又怎会生出这诸多的事？”
须发乱舞，叶九天闭了闭眼，侧首避开迎面的风，随即缓和了语气。
叶九天“老夫自是不想小舞有事，诚如林楼主也同样不想看到楚庄主有任何不测。”
叶九天“林楼主与其在这里呈口舌之利，倒不如尽早带楚庄主去救治，再耽搁下去，林楼主怕就要追悔莫及了…”
心头一紧，我忍不住垂目看向楚暮白，他的双脚赫然已被冻上了薄冰，冰霜已经攀升到了他的膝盖处。
但是，我不相信叶九天，更不相信他们，他们分明是想用楚暮白胁迫我，而非真的想要救治他，他们也没那个本事。
楚暮白的灵根是被无相所伤，无相是足可弑神的灵宝，就连大司命都未必敢放言有十全的把握。
抬眼。
血色漫上来。
那些隐匿在黑暗中的鼠辈…
迟早…
会被我碾在脚下…
小影“除非我命丧于此，否则，你们留不下我，也留不下他，留不下任何一人。”
熟悉的灼热感觉在身体里流窜，一浪压过一浪，血液沸腾不止，修罗血脉果然霸道，如此短的时间就已恢复了七七八八。
我一边喘息着，一边看向我的手，眼中的血色从未如此浓郁，以至于我那双有三分兽爪形貌的手，看起来愈发骇人。
“影小姐…”
商阙的声音里抑不住惊颤。
我却笑出了声。
原来…
我一直介意的并不是她，而是她真正的样子，是我不肯接受…
我厌恶她的丑陋，却又贪恋她的力量…
从始至终…
都只是我自己骗自己…
多么可笑…
小影“该结束了…”
探手，径自从乌骓身上掏了把剑出来，随即从乌骓肩头一跃而下。
剑光飞舞。
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面前已倒了一片。
哨声响的急促，场面再次变得混乱。
我用的是楚暮白曾经用过的打法，修罗族人天生力大无穷，都无需用灵力，拦路的尸傀就已经像豆腐一样被绞成了一地碎肉。
“影小姐…”
商阙从乌骓肩头跌落下来，姜若翎和叶舞也岌岌可危。
混战中，乌骓难以顾及到所有人。
我一剑斩落，回身将商阙扔回乌骓脚下，随后护在乌骓左右，来多少灭多少。
可是，太多了。
乌骓的身形也开始不再灵活。
手中的剑越来越重，每一口呼吸都仿佛有刀片在胸腔里划过，我的鼻子甚至已经闻不出味道，身体也在慢慢丧失知觉。
再一次…
走至绝境…
唇角逸出低低的笑声。
他们应该不会想要看到我笑的样子，我就偏要笑着。
笑他们缩头缩尾。
笑他们痴心妄想。
笑他们…
只会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风骤急。
一声嘹亮的狼嚎陡然响彻了夜空。
霎时地动山摇。
笑声一滞。
随即又是一声狼嚎。
无数条影子从黑暗中窜出来，犹如漫天飞落的箭矢，尸傀成片地被扑倒。
银染…
是银染。
变故发生的太快，转瞬间，狼群已经开出了一条路。
我抓了商阙扔上乌骓的背，随后是姜若翎和叶舞，不等我再伸手，单翼已经背着楚暮白掠了上去。
小影“走。”
乌骓随着狼群往外冲，我斩退追上来的尸傀，勾住为首狼王的脖子，顺势翻跃而上。
风声不绝。
我怎么也想不到，会以这样的方式逃出凤舞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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