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子博南恶狠狠地咬着牙,用左手的两个手指重重推开了士兵树立在眼前的铁矛。“镇长大人,”他说:“不久前,当我看到您没有动用手中的权力阻止贵公子与犁阿的决斗时,我就从心底里知道,您是一位忠诚守护高贵的女王陛下法律的执法者,是一位公正无私、品德高尚的人。所以现在,请尊敬的阁下再次做出公正的裁决,遵循女王的法律,判处这个人,这个破坏决斗规则的人死刑!”
顺着这个人手指的方向,叁笃马镇长看到人群簇拥着一个披着暗蓝色短披风的青年,这人双手插在腰里,皮带左右分别挂着两支火枪。而自己的儿子就紧紧站在这人右面。
镇长站在衙署的门洞里,外面围满了人,太阳已经有些西斜,但光芒仍旧十分刺眼明亮。微风从人群后的大街上吹过,带来一阵阵缥缈的渔鸥鸣叫声。
“但是,”叁笃马的目光重新转到跛子博南的脸上,他皱紧了眉头说:“我需要证据,来证明你对这个人的指控是正确的,我才能做出裁决。仅仅依靠猜测和怀疑是不能够作为审判的凭据的。”
“你要证据吗?”跛子博南原地转了一圈儿,用手指着围观者说:“你看看,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大家都看的很清楚,对吧?问问大家,大家的话就是证据,你要立刻判处这人死刑!”
叁笃马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围观者们。但人群中传来一阵窃窃私语,有的人摇头,有的人向后退去,却没有一个站出来发表自己的观点。
“怎么、怎么?”跛子博南使劲拉住身边一个汉子的胳膊,想用尽力气把他拽到前面来。“你害怕什么?你们难道还怕这个人会报复你们吗?亚班咖你来向镇长证明你刚才看到的,说呀,真神不会使说出真话的人受苦的,快说呀!”
但那个汉子挣脱了他的手,重新退回到了人群中,嘴里也不知道咕哝了些什么词句,干脆钻出人群,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哈哈,”顺加忍不住笑了起来,“够了,”他向前一步说:“瘸子,你今天的表演可以结束了,过了下午3时你再不过长桥,今天恐怕就回不去了。”
“我来证明。”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里面,顺加的后面,传来一个女声。声音虽然不是很高昂洪亮,但却仿佛如浊浪翻滚的大河中突然涌进了一股清莹碧波,一下子吸引住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兰吉吉分开人群走了过来,斜肩赭色薄披风向后面分开来,显露出她的墨绿色小窄方领的紧身上衣,衣服面料上用银丝线绣满菱形花格,忽闪着神秘的光辉。她的两只手的大拇指插在棕色的宽皮带内,腰带两侧各插着一柄锋利武器。
在走过自己的身边时,顺加伸手抓住了女孩的胳膊。“你想证明什么,姑娘?”他声音低沉地问道。
“哼,”兰吉吉轻轻一扭臂膀,甩开了他。“我来证明,是谁杀死了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这时她已经走到镇长叁笃马的面前,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
“哈哈,”跛子博南眼睛里几乎要冒出光来,他兴奋地大叫:“好啊、好啊,这位年轻的小姐要主持公正了,真神总是会伸张正义!啊,小姐请把你知道的一切真相都告诉镇长大人吧,请!”
他说着弯下腰故作谦卑地行了个礼,然后向后退了两步,好给这位要勇敢地秉持正义与公正的小姐让开发表演说的位置。
兰吉吉走到镇长面前,微微笑了一下,“镇长大人。”她说着又转向了众人,“大家刚才都看到了,而且尸体还躺在那里。能打爆脑壳的绝不是普普通通的子弹,一粒铅弹顶多能打碎这人的脑门儿。所以,我要说的就是,最关键的证据是子弹。”
她说着举起了自己的左手,让大家看到在中指和无名指之间夹着的一粒弹丸。
“这是一颗爆裂子弹。而且不是一颗寻常的爆裂弹,它的做工非常、非常的精巧别致,不是常见的那种圆形,而是有一个锋利的尖稍,并且是六棱形状的。就是这粒威力巨大的子弹,才让那位报丧的双枪先生宝贵的脑袋开了花。呵呵,你们现在应该检查一下在场的这两个人的武器和子弹袋,然后一切就都清楚明白了。”
“这是我的子弹袋。”她的话音刚落地,人群里站出一个少年,他右手提着火枪,左手拿着一个大致呈方形的黑色牛皮匣,匣子的开口是用厚布料做的,系着一根细牛皮绳。
跛子博南接过牛皮匣,又不相信地瞥了少年一眼。他将牛皮匣颠倒过来,立刻有几粒铁锈色的子弹滑落到左手的手掌心里。围观的人们都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些子弹同兰吉吉手里的那枚一模一样。
乱哄哄的议论声中,跛子博南愤恨地将手里的子弹和牛皮匣都丢到了地上。“呸!”他吐了口唾沫,用力分开人群,头也不回地一瘸一拐地走了。
有人过来捡起地上的子弹和牛皮匣,“请收好你的东西。”占星师伲扬不露声色地眨了眨眼睛,对少年叁杰说。
之后,他们一行人被镇长叁笃马请入了衙署。理由是,作为今天生死决斗事件的重要证人,他们必须要在一些公文上留下大名。
但镇长并不是在通常处理公务的前厅里接待他们,而是重新回到了他那间二楼的会议室。几扇窗户都打开着,徐徐的微风吹拂进来,使会议室里飘荡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源自大河上的水汽。
“虽然,”镇长在自己的座椅上坐下来之后,一边打量了三个陌生客人一眼,一边说:“我并不知道那个装枪弹的牛皮匣是你们之中哪一个人的,但我知道那个东西绝不属于我的这个儿子。”
“哼,”顺加冷笑了一声,从少年叁杰手里接过那个牛皮匣。“你们的手真快,不、不,是这位小姐的手真快。但你不该在没有事先征得主人同意的情况下,就拿走别人的东西,这不是个好的习惯。”
“但我帮你摆脱了那个兵痞。”兰吉吉冷冷说道。
“呵呵,”伲扬笑了笑说:“事情比较紧迫,我相信在比较紧迫的情况下所做的一些非常理的事情,是应该可以获得谅解的。”
“你们三位的好心,作为一个父亲,我非常感激。”叁笃马停了停,等仆人给客人们倒好茶离开后,他才继续说道:“但作为守护女王法律的官员,我还是无法认同你们的行为。我不知道你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虽然你们中的一位我早已听说过大名。”
“哈哈,”顺加笑出了声,“镇长大人,你守护女王的法律,这是你的职责。我做的那一切,一不是为了巴结你,二不是需要你的感激,老实说可能压根和你都没有什么关系呢!是这个少年的行为,他的勇敢,虽然这个勇敢有点鲁莽,感动了我,所以我要帮助他。”
“是的,”镇长低下了头,沉默了几秒,他抬起头说:“如您所说的这样,我对他的管束太少,所以让他才变成现在这样,行事鲁莽,也完全不懂得什么社交礼仪。”
“这是你的家事,与我们没有什么关系。”顺加摊开两手说。
“是的、是的。”叁笃马又迟疑了一下,用十分谨慎的眼光看了看三个客人。“让我直说了吧,顺加先生。我已经不止一次听到人们谈论您,但我今天是第一次见到您本人。当我今天在外面看到您,和您所做的事情,让我产生了一个小小的私人想法。”
他说着,再次把目光投到顺加脸上,发现那个年轻人正紧紧盯着自己。“是这样的,”叁笃马说:“最近有一些谣传,还没有实际的证据,但是却谣言不断。边境地区受到这些谣言的影响就非常明显,一些阴谋家和亡命徒蜂拥到边境一带,他们可能想借蛊惑人心的谣言制造事端,好从中渔利。所以,制止可能的混乱,保证边境的秩序就成了眼下最重要也是最棘手的事情。可是我的人手有限,而且缺乏像您这样才能优秀卓越者的引领。”
“你想雇佣我?”顺加皱起了眉头。
“是的,我想雇佣您做边境巡逻队的指挥官。”
顺加侧过脸看了看坐在自己右侧的两个人,“哈哈哈哈哈,”他大笑了起来,笑了一阵才说:“镇长大人,你既然已经知道我是谁,你就不该动这个心思。首先,我对任何官爵都毫无兴趣,那不是我的目标。我不会为了官职或者升迁向大地上任何一个宝座上的君王宣誓效忠,这不是顺加活着的目标。其次,如你所说,我们眼下也同样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如果因为我帮助了你的儿子,你心存感激的话,现在就给我们的过桥路条上盖上您的印章吧,我们会非常感激不尽的。”
“一年30个布耳,国库给付28个,我本人奖励两个。”叁笃马盯着顺加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然后他压低了嗓音:“外加……两条咸鳗鱼……”
坐在一边的兰吉吉听到那几个关于金币的数字时,无意识地耸了耸眉毛,当听到镇长后面的话时,她惊奇地发现顺加的脸上闪掠过某种异常兴奋的神情。似乎两条散发着臭气的咸鱼干比一大堆黄橙橙的金币对他更有吸引力。
“哈哈哈,”顺加咧开嘴笑了几声,但这笑声却让人听了浑身上下不由地想起鸡皮疙瘩。“金币那个……可以放缓一些。”他说,“但两条咸鳗鱼,我要验一下货。”
镇长带着顺加离开了会议室,只留下自己的儿子陪伴两位客人。
“你多大了?”为了打破尴尬的寂寞,伲扬喝了口茶向少年问道。
“十五岁。”叁杰说。
“我比你大两岁。”兰吉吉离开了座位,在屋里随便走了几步,最后她来到了窗前。透过窗子可以清楚地看到后院的情景,后院的马厩里空空荡荡,一匹马都看不到,只有一个厨子模样的肥胖男子手里摇着竹扇盘腿坐在凉棚下面休息。
“你比我大两岁?”叁杰兴冲冲地说,“但我感觉你是一个闯荡过很多地方的人,不像我一天到晚都被关在家里,什么世面都没有见过。”
“噢?”
“你知道黑羊的耳钉吗?”叁杰说,“他写过一本讲火枪历史的书。他说在燧发枪问世之后,弓箭就没有了战场。早年使用弓箭的人大都改用火枪了。那时候最厉害的人是赞美的裂盔大师,他用短铳射击石弹,把一个人的铜盔打爆了。他有几个徒弟,枪法都非常厉害,最有名的一个就是黑亭的三眼客,他除了脸前面的两只眼睛,脑袋后面还长了一只,所以只能侧着身子睡觉,但一开始人们都不知道。有一次他跑到裂盔大师的密室里去想偷走威力很大的火药配方,大师打算从背后过去悄悄抓住他,但是他后面的眼睛把大师的一举一动看地清清楚楚,头也没有回就开了一枪,杀死了裂盔大师。这样,他就成了最厉害的火枪手。虽然,我也不赞成他杀死自己的老师,但他的枪法你不得不佩服,他是很多火枪手的榜样,大家都学习他的样子射击,就好像自己脑袋后面也长了一只眼睛似地。我也一直在学习他呢。”
“噢,哈哈哈,”伲扬笑了,他说:“三眼客名扬一时,但最后还是被人给杀死了。”
“嗯,就是。”叁杰叹了口气:“唉,那时候他的巅峰时期已经过去,都快五十岁了,各方面反应都不像年轻的时候了。但那个女佣兵能杀死他也纯属侥幸,因为下山的时候三眼客滑了一跤,手腕受伤了,所以就影响到了出枪的速度。慢了一秒,就生死攸关呀。”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兰吉吉回到自己的座位旁边,但并没有坐下。“我只是很好奇,两条咸鳗鱼究竟是什么东西,居然能比黄金更吸引我们这位吹牛大王先生?”
“啊?”叁杰有些吃惊地看着兰吉吉:“你们不知道什么是咸鳗鱼?”
看到兰吉吉和伲扬都在摇头,叁杰诡异地笑了。“走,”他压低嗓音神秘地说:“走,我可以带你们去偷偷地看一下,嘘,不要声张……”
跟在少年的后面,他们从会议室外的一道小门走进了一条灰暗狭窄的楼梯道。石头台阶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让人心情不悦的奇怪味道。迂回曲折地拐了几个弯,最后他们下到了一处亮着昏黄灯火的,闷热潮湿的甬道。
显然这里已经是在衙署的地下某处。坑洼不平的甬道尽头是一道湿漉漉、锈迹斑驳的铁门。叁杰小心翼翼地拧开锁链,就带他们来到了一间阴暗低矮的小屋。石板地的中央部位摆放着一张长条形的厚木桌子,四面墙壁边上还立着几个黑色的柜子,柜子的阁架上堆满了陶碗和餐盘,似乎说明这里是某个厨房的储物间。
叁杰来到两个餐柜的中间,那里的空隙大概仅能勉强容得下一个人的样子。墙上挂着一块久经砍剁的砧板,中间的破碎凹陷处还插着一把用来剁骨头的斧子。他吃力而又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地取下这件物品,有一道微光立刻从墙壁上照射了进来。
他趴在墙壁上,透过石砖的缝隙,向隔壁房间看了看。然后他尽量无声无息地退缩了回来。“那边是监狱的饭厅,”他轻声说:“但有个奇怪的家伙在里面,我没有见过这个人。”
兰吉吉来到墙缝前,她发现隔壁是一个要稍显宽敞些的大房间,中间也摆放着一只长条厚木桌,桌上的三个烛台上都点亮着蜡烛,所以光线非常明亮。
镇长叁笃马背对着缝隙,站在桌子左面,一只手扶住桌子的边缘。顺加双手抱在胸前,站在镇长的前面,面向桌子另一面。在那一面,有两个人,一个灰白色胡须的老年男子,佝偻着背坐在一张扶手椅子里,他有一个硕大的鼻子,鼻子尖头上还长着一粒豌豆大小的瘊子。他的右面的长条凳子上,畏缩着一个矮个驼子,戴了一顶滑稽的高尖顶的卷尾帽,帽檐边上缝着两个细长的白色流苏,这人被灰白胡须的老者挡住了,所以看不清他的容貌。
显然在此之前,双方正在就某些事宜进行交涉。只听镇长说:“只要你们同意把手里的货交给我,或者这位年轻人,我现在就可以依据赎罪条文释放你们的同伴。必须说明,这不是一笔交易,那也不是我做事的习惯,我们所做的这一切都是非常地遵守女王的法律的。”
“哈哈哈,”灰白胡须的老者手捻着胡须笑了起来,说:“是的,镇长大人。人家都说你是一个恪尽职守的好人,确实是这样啊,我和我的同伴都相信你。只是,只是我们的这两条咸鳗鱼,与平常见到的有些不一样,稍微有那么一点不同。”
“什么不一样?”顺加有些不耐烦地说:“重要的是里面的东西,但愿它们不是空的,不然你们可就有麻烦了!”
“这个我敢向神起誓。”灰白胡须的老者说:“只是,我在岩河上生活了快一辈子了,收购过各种稀奇古怪的‘咸鳗鱼’,可这两条却真没有见到过。怎么跟你们说呢,这上面好像,好像有那么一些不爽朗的东西,不知道,当看到第一眼时,就有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我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它。老泥鳅,你把东西拿出来,给镇长大人和他的朋友看一下。”
兰吉吉看到他旁边的矮个驼子略略点了点头,然后侧转过身从某个袋子里十分吃力地拿出了两样东西,把它们摆在了桌子上。
那是两个暗蓝色、表面缠着水草和淤泥的物体,从与木板撞击发出的声音来判断,这应该是两个沉重的金属物体。大约有一个半奴尺的长度,一头呈扁球体,一头尖细弯曲。除了没有眼睛和嘴巴,整体外观看上去就像条金属鳗鱼。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