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智慧泉边有一座古老的圣修所,从台基到平顶,还有直指苍穹用来象征信道之心的方尖塔,都是一块块的麻砾岩砌筑起来的。它孤零零地矗立在大路与泉水之间的台地上,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雨变化,或者目睹了多少世事沧桑,却依旧坚固挺拔,仿佛还从没打算过要向岁月时光底下高昂的头颅呢。
门前的大路,有的季节客旅商队络绎不绝,长途旅行的人们习惯在泉水边扎下营地,稍微休息几天,再继续自己的行程;可还有些季节,只有北边沙漠里吹来的干燥的热风,卷动着枯黄的野草扫掠过光秃秃的路面。
圣修所里住着几位虔诚修行的僧侣,主持是一位名叫祖卡尔的长者,大概已经八十多岁的高龄。为了把他同另外一个著名人物区分开来,人们通常用其故乡的名字称呼他为:查休-祖卡尔。
他并不仅仅是一位奉献终身尊奉真神的信道者,同时他还是一位博学多识的解咒师。
有一天,他意外得到了一本从未在史书典籍中记载过的古本《黑山残卷》,厚铅板做的封皮,其中有一些重要词句是用神秘的奥栗文字书写的。
像世间所有知名的解咒师一样,查休-祖卡尔也通晓很多古老文字,但破解这本古卷仍旧让他花费了数年光景。
“我几乎都要放弃了。”做过黄昏的祈祷后,解咒师在自己的书房里对两个年轻僧侣说。“因为这本残卷的语言不是按照、按照我们通常熟悉,和习惯的修辞语法来编写的。而且写作的人也不是一个,在不同的时代和地点写下来的,所以要想完全读懂它,简直有点不可能。”
他的书房,实际只是一间依附在主体建筑外的披屋,十分低矮而狭小。除了拱门,侧墙上还有一方窗洞,直径大约不到三个奴尺的样子,没有安装窗棂,所以总是会有灯蛾或者追逐它们的蝙蝠突然闯进来。
“常识告诉我们,”解咒师继续说着,一个僧侣帮忙在烛台上又点燃了一支蜡烛,好让灰暗的书页能被照耀的明亮些。“有奥栗文字的书籍,都是古代巫师的手稿。那些邪恶巫师书写的东西,总是会蕴含,或者隐藏着某些不光彩的东西,所以,凡是用奥栗文字书写的词句,都不能随意拼读出来,因为它们可能会带来厄运。”
“那么大师,”另一位僧侣说:“您在这本残卷里发现了什么呢?”
“呵呵,”查休-祖卡尔笑了笑说:“真神在上,我如果说我有发现了什么,必然会遭到神的嫌弃。事实是,经过这几年的研究,我从这本书里只发现了我是多么的无知,我暗自引以为骄傲的过往积累的知识,实际贫乏的不值一个奴母。从没有哪本书会让我对自己感到如此自卑,呵呵,它真地做到了。”
点灯的僧侣向铺在桌面的书本凑近了一点儿,盯着书页上的几行文字,“这里除了一行古怪的符号,其它都是古代源之岛上的人们使用的文字,大师您曾经教授过我们拼读和发音。”他说着,就磕磕巴巴地读了起来:“盐水、盐水使禾稼枯、枯萎,饥饿随之降临,俾失、失、失……这几个字符都磨损看不清楚了——黑色吞噬、吞噬,丽米的白银?灰鹤交错、交、把翅膀交错,赤婴托举了,冰面,不、不留的——这什么意思呀?冻结,凝浊了,持杖者,三个,是三个颅骨,碎裂了,说、说,这后面就是奥栗文字吧?看样子好像持杖的这个人弄碎了什么东西的头骨,然后用奥栗文念诵了一句咒语。我猜是这样,呵呵……”
他刚笑了两声,忽然有一只蛾子扑闪着翅膀从窗洞外飞进来,直接就撞到了蜡烛的火苗上,发出滋啦的声响。蛾子还没有完全变成焦渣,一道黑影已经从后面冲倒了蜡烛,原来是一只成人手掌大小的蝙蝠。
倒下的蜡烛迅速引燃了古旧的书页,大家赶忙用衣袖去拍灭的时候,那些书页由于太过陈旧,没办法承受火焰和拍打,都变成了一片碎屑,散落到了地上。
可是大家谁都不知道,与此同一时刻,在遥远的极北方,肃穆威严的驯父冰山脚下,有一处沉寂千年的冰岩突然断裂崩坍。
巨大的轰鸣惊动了附近地穴内居住的一家人。
主人是一个叫阿肯加的中年男子,他是游猎于这一带的洛朗族人的首领。他带着弯刀和火枪,举着一支牛油火把,独自前往事发地点探看究竟。但是不久,他即返回到自己家人的身边,他带回了一个赤身裸体的婴儿。
“那边的冰崖垮了。”在熊熊燃烧的炉火旁,他将裹在怀里的婴儿递给自己的妻子。“可能有人正好路过那里,遭遇了不幸。我到达那边的时候,这个男孩正在冰堆里挣扎……”
“好可怜的孩子。”妻子轻轻抚慰婴儿。
他们七岁的女儿凑到跟前,抓着婴儿的小手,忽然她说:“哎呀,你们看他的眼睛,这上面!”
闪烁不定的炉火照耀下,可以看到婴儿的右眼上方,从额头的发际处有几条青色的线条延伸到接近耳朵的部位,形成了一个鲜明的类似水滴形状的图案。显然这个图案不是天生的胎记,而是后天纹刺上去的。洛朗族人也有保留古老的纹面习俗,但只限个别十六岁以上的男性,却绝不会在这么小的婴儿脸上纹绣。
阿肯加喝下一大口热水,用手背抹了抹胡茬上的水珠,然后对自己的家人严肃地说道:“这不是个好兆头。”
显然他的话别有深意,因为这几天正有令人焦虑的事情从四十长里之外蔓延开来。白天和邻近几个族长他们还在议论这件事情,他们决心尽最大的努力去阻止这件可能引来巨大不幸降临的事态发生。
四十长里之处,在冰山环抱之下,屹立着一座坚固的城堡。建筑城堡的灰暗岩石上爬满古藤,年代悠远的藤条遍布坚硬锐利的银灰色鳞片,像无数粗大有力的爬虫手臂紧紧包裹着石壁,让人既无法接近,更难于攀缘。
因为城内有许多露天温泉,所以整个城堡上空终日热气腾腾,晦暗无光。也正是由于这些温泉的存在,人们才能在冷酷无情的驯父冰山一隅构筑这样一座城堡来繁衍生息。
这座城堡就是最北方的城邦国家:鬣藤堡,拥兵三千,其中五百铁骑,三百火枪兵。附近部落,包括洛朗族、白须族等等都向此邦俯首称臣。
城堡的主人是熊氏家族,现在在位的是第十一世城主老熊王。
老熊王年过五十,野心勃勃,一心一意想要将自己继承下来的这份家业发扬光大,称雄一方,所以任何可以实现这一目标,或者接近于实现这一目标的冒险,他都愿意也敢于尝试。
现在有这么一个机遇正摆在自己面前,他踌躇满志,毅然决然,完全不听任何忠告,决定铤而走险。
将近黄昏时分,有一行三人来到城堡前。
他们是洛朗族的族长阿肯加,白须族族长老红鹿和风族酋长南风,一大早就结伴出发,在野地里走了差不多一整天光景。他们的服饰大同小异,都是灰熊皮的上衣,从脖领处翻出灰白或者棕色皮毛,披在肩背上,用一根鹿皮条将敞开的领口束缚在胸前。腰间皮带上斜挎着短斧或者弯刀。都是鹿皮或者狼皮的肥厚裤子,穿塞满羊毛的牛皮短靴,然后用两块厚实耐磨的斑鹿皮裹紧小腿和裤脚,以防止穿越雪原时雪沫灌进靴子里。
瞟了一眼城门拱顶上冷铁铸造、张着血盆大口的熊头族徽,三人依次走入城中。
老熊王正在自家暖烘烘的议事厅堂上吃着晚饭,一个老年侍从和一个年轻外乡人分立在两侧。那个外乡人现在是老熊王的宠臣,名叫乌鹿,据说也是一位解咒师。
“王上,”白须族族长老红鹿年纪最长,所以由他首先发言,“我们的祖先说过,任何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接近那座废弃的神殿,那下面禁锢着一个邪恶的幽灵。如果您执意要去那里发掘什么秘宝,我们都十分担心这个鲁莽的举动会惊扰那个幽灵,而给我们冰雪之国带来极大的厄运。”
老熊王只顾大口吃着烤肉,油渍从嘴角不时冒出来,流到下巴的胡须上。
下面三个人相互看了一眼,阿肯加上前一步,接着说道:“王上,那里除了幽灵没有什么可助力我邦强盛的宝物,而兴邦强国的唯一宝物只有对臣民的仁爱。”
“呵呵呵,”乌鹿笑了三声,他背着手走下台阶,来到阿肯加面前,灰绿色的眼睛眨了眨,然后说道:“洛朗族的阿肯加,很有名气的猎人,议事会的族长们都很崇拜你。不错啊,说的真好。王上和你想的完全一样。”
看到阿肯加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他狡黠地笑了笑。
“但是治理国家仅有仁爱是完全不够的。”他说,“政治需要手段,强而有力的手段。当然,仁爱也是手段之一,但不是很重要的那一部分。现在,王上将要得到的是政治的手段的最强有力的部分——神力,或者类似于神力的那种东西。多年来,或者多个世袭的权力以来,王上和尊贵的先辈诸王,施行仁爱已经够多了,太多太多了,以至于这片贫瘠湿冷,燕麦都无法生长的土地遍地都盛开着仁义慈爱之花,而没有其他产物。这不是一个国家,一个要称雄一方、造福子孙的有抱负的强国应该具备的,因为这远远不够。王上现在需要的是力量,是足以振臂高呼,可以使北方土地,从龙山到浮冰之海,从雪原到牤牛之山,都要颤抖摇动的力量!”
“哈哈哈哈,”随着一阵狂放的大笑,老熊王从座榻上站起来,因为他身材过于壮硕高大,面前沉笨的红松木桌子被挤出好远。“说的不错!本王的国家需要那片破烂房子下面埋藏的东西,那东西丢那里几百上千年简直是暴殄天物、亵渎神灵,是白白浪费啊。”
他走到三个访客面前,白里透红的脸颊上泛着油腻腻的光泽,他细长的黑眼睛也闪烁出夺人的光芒。
“是我们的这个南方朋友发现了秘密,”他的目光感激地看向一边的乌鹿,“他是著名解咒师查休地方的那个祖卡尔的弟子,他还曾经向蓝毗珈城的三位解咒大师请教过《魔巫药典》的几个问题。他发现那破房子下面不仅有让人讨嫌的老鼠,重要的是有本王需要的东西。本王要把它取下来,带回来,让它帮助本王建立前所未有的丰功伟业!”
“可说了半天,”阿肯加说,“王上说的不是那地下的幽灵?”
老熊王愣了一下,忍不住仰面大笑:“哈哈哈哈,阿肯加兄弟,人们都说你是能徒手杀死灰熊的勇士,敢只身闯进亡灵泥沼的英雄——却居然被一个不存在的幽灵吓的面如死灰?哈哈哈哈哈,来、来喝碗酒压压惊吧?哈哈哈哈哈!”
阿肯加推开他端到嘴边的酒碗,“那,”他说,“那你们要从太阳神殿取走什么?”
“其实,”乌鹿说,“我们也不知道要取走什么……”沉吟了一下,他继续说道:“我解读出了一些古代典籍中的咒语,发现鬣藤堡的命运掌握在太阳神殿废墟下的某个东西身上,这是很明确的指示,毫无半点臆测在里面。”
“今天,”老熊王故意咬牙切齿地说道,“今天我们就要挖开那些破烂石头,找到我们要的东西,然后取走它,把它带到城堡里来!”他忍不住又放声狂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