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人吗?”
一个小鬼?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布满了血迹和伤疤,它在空气中茫然的停顿,似乎要寻找着什么,而那只手的下面是几个不太清楚的血字:第三天。随着一阵肢体与地面摩擦的细碎声响起,一个沙哑虚弱的人声回答了问题。
“有。”他话音刚落,一丝细碎的阳光就照射在纯黑的房间里,被关闭已久的铁窗被打开了一条缝隙,新鲜空气从开口处蜂拥而入,带着独特的青草香气。
黑暗居然兜不住阳光。橄榄绿色的眼瞳带着笑意看着那丝暖黄的光束,疤痕遍布的手臂轻轻抚摸着它。原来这就是光吗?
居然这么温暖。
“George!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那丝光亮突然消失了。
“我都说过了不要到这里来!”
“Mary女士,我……我看到有只青蛙跳过来了。”
看到Mary女士那坨肥硕的身体朝自己挪动过来,George顾不上思考,立刻将早就在口袋中准备好的青蛙捧在手心,身体看似无意往窗缝处移了一下,阻挡住光线的照入。他努力压制住心里不断上升的反胃感,挤出一个纯良无辜的笑容,把青蛙又举高了一点。
“嘿!把它摔死!”
他满意的看着Mary女士挤满肥肉的脸上迅速被恐惧所占据,她庞大臃肿的身躯急忙后退,活像米其林轮胎代言人的肥硕手指像赶走什么脏东西一般迅速挥舞着,做出无用的工作。
这个在孤儿院才待了才不到几个星期的女人自开始就被孤儿们给记恨上了。她在其他看护人员不在的时候悄悄的卖出每一个长得好看的女孩,等孤儿们反抗她的时候,她就对那些稍有些壮实的孩子们们拳打脚踢,然后把一些瘦小的男孩子拉走。还说什么都是贱命,死了也和她这种“上等人”没有任何干系。
这让那些本来就愤愤不平的男孩们觉得更加屈辱。
他们几乎是把一切能够找到的肮脏东西放到了这个恶毒的女人身边,大胆者甚至直接扔到了她的餐盘里,看着这个女人发出呕吐声,将胃里那些本应该是孤儿们的食物吐的一干二净,他们就会觉得非常满意。但这只会让他们得到更加残忍疯狂的报复。这个女人有着非常严重的洁癖,George估计她认为一群肮脏的孤儿根本没有权力获得她这么一个上等人的照顾。
至于举报她?别提大部分胆小懦弱的孤儿,就算有人硬着胆子举报她,等监督人员到来后也只会看到“善良的Mary护工”温柔的抚摸着每一个孤儿脏兮兮的小脸,陪他们玩耍。当他们看到一名极像母亲的护工极尽耐心的照顾那些孤儿时,总会感叹“真是一群幸运的孩子啊。”几次三番的举报后,这件事就在人们的话语中不了了之了。
但那些做事只看表面的督察队从未想过,温柔的双手也许是毒蛇的蛇鳞,那些话语也许是涂满了蜜糖的刀,至于和煦的眼神,也可以装出来。在督察队带着满意的神情走后,Mary总会把小孩们提出来挨个揍一顿,直到孩子们供出是谁举报的,将那个造反的孩子关进小黑屋,三天三夜不给他饭吃,等他奄奄一息的爬出来给她舔鞋子之后,才肯罢休。
孩子们都恨她恨到牙痒痒,却又没法反抗。
但现在机会不是来了吗?
George笑了,那是一种本不该出现在孩童身上的神情。
“够了!把青蛙放下!”Mary女士终于维持不了她那高傲的样子,撕开脸皮冲George吼道,边吼还用她那短到几乎不能撑起身子的腿踢George。虽然男孩身体上被她踢出了几道血口,但对方依然没有退缩,反而笑得越发诡异。
George用手轻轻的拽住青蛙的两条后腿,将那只可怜的小东西提到了Mary女士的面前。“你这个狗杂种!给我拿开!”她歇斯底里的吼叫着,真烦。接着,George的白皙的手指直接穿透了青蛙的眼睛。“咕哇——”青蛙凄厉的惨叫声伴随着Mary女士的惨叫声响起,血迹喷射在对方脸上。凄厉的惨叫声戛然而止,随着而响起的是一声巨响。
她昏倒了。
“切。”George把青蛙的尸体随意丢放在对方令人感到恶心的脸上,转头望向牢房。
George也顾不得身体上被那个老女人的尖鞋子给踢出的伤口,立刻转身跪在铁窗前,用尽全身力气去拉扯铁窗边缘,不管铁锈割破了他的手指,流出殷红的血液。他刚刚强装出来的镇定如同塑料纸一般从内心剥离,露出一丝脆弱来。
”你究竟是谁!“窗外的男孩子声音慌张起来。
尽管自己目睹到Mary将一个麻袋扔了进来,但他还是不敢确定有一个人被扔到了下面。
不清楚过了多长时间,那丝缝隙里才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Dream……”
George咬咬牙,更加卖力的拉起铁窗,但一个不到八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拉得动尘封已久的铁窗?血迹混合着汗水流在栏杆上,干涸之后又被拽落下来。
在努力了几分钟后,他筋疲力尽的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一件单薄的蓝T恤早就被汗打湿,紧紧贴在背上。
“你不需要管我的,George”
Dream靠着墙艰难地坐了起来,他受了太多不明不白的伤。橄榄绿的眼珠紧盯着窗口,似乎那里就是一切,他伸出颤抖的手去缓缓触碰那道从缝隙中溢出的阳光,一丝温暖从苍白的手上传到身体中,他似乎又恢复了久违的活力,但很快,美梦破碎,小女孩的火柴燃尽了,只剩下火柴梗留在他手中。
他打了个寒颤,感觉到眼前阵阵眩晕。
自己这操蛋的人生估计要画上句号了。
不甘心吗?真要说有一点。但对他这个流离失所的人来说貌似也不是什么屈辱的死法。但再一想,死在一间满是腐烂气味的的房间里,等着自己也慢慢腐烂,成为其中的一员,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残酷的割舍。
或者更惨点,变成老鼠的粮食。
这里的老鼠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它们的后代都是在人肉的滋养下长大的,恐怕过不了多久,他就能亲眼看着自己手指被老鼠撕咬下来。
就是这么绝望的想法中,有一个人的身影从他的脑海中闪过。在以前他们能在黑暗的牢房中互相依靠,但现在——他深吸一口气,他旁边只有冰冷的墙。
“我会救你出来的,Dream,我希望你相信我”这句话仿佛是一种誓言,让这个明明从来没有见过对方的男孩鼓起勇气去拯救对方。
他可以感觉到沉重的责任压在自己的肩上,催促着他寻求别人帮忙。
能够将铁窗打开的人不止一个,但会救Dream的人,只能是George。他就是这种人,从来不会为自己的任何决定而后悔。
Dream听到了外面有各种人快速奔跑的声音,还有一些嘲笑声,他模模糊糊的想:拜托,我都要死了欸,要嘲笑我你为什么不能等死了再说?他虽睁大了眼睛,却看不太真切,似乎有人站在他面前,朝他招手,急切的说着什么,但声音却被无形的墙阻隔,传不过来。
切,反正本大爷就快死了,你再怎么折磨我也没用了。他把头随意一撇,就不理那个人的絮絮叨叨了。
人死前会出现幻想,这句话原来是真的。他的脑海里似乎出现了一堵无形的墙,把现实和未来隔绝开来。他可以看到墙后面站着的那个人,他很精致,也很优雅,那种天生自带的气质围绕在周围,就如同立在杂乱鸡群里的仙鹤一样,而自己就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土鸡,只能偶尔抬起头看看,然后很快又低下头去。像对方这样高贵的人,自己凭什么奢求依靠呢。
“Sapnap。”
他被人领走之后应该过的很好吧。Dream用自己已经快僵硬的嘴角勾出一道弧度,对着墙后面的男孩子笑着,似乎这样就可以让对方说出“什么啊,笑得真难看”这种话。
Dream脸上带着惨淡的微笑望着那堵墙,双手抱紧自己的膝盖,看着墙后面的男孩子弯下腰对着一名女孩子微笑,那笑容可不和他这种强行憋出来的一样,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真实的笑容。
他明白这种情景都是想象,根本不可能出现。他们这种孩子怎么可能会有好主家呢?但为什么偏偏是Sapnap。他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在这一瞬间就被名为“绝望”的线给捆住,任何尝试都变成了无意义的挣扎。在被那条线锁喉前,他捡拾起那些被切割的记忆,将那段属于“生活”的回忆抱在怀中,心中不免有些苦涩,他宁愿自己替Sapnap受那个苦。
他的生活曾经也是幸福美满的,但有一头叫做战争的巨兽横冲直撞,将所有东西碾碎,包括这一个偏居一隅的小小家庭。
很快他的生活被各种各样令人烦心的事情充斥。每天只能获得几个干硬的黑面包作为食物,轰炸机就如同黑色的死神一般鬼魅的掠过城市上空,每天都是这样,不曾间断。而母亲的面容也随着父亲每一封时断时续的信件而越来越沧桑……
他明明很害怕,却只能自己承受,他还记得那天一个长得蛮气派的军官大步跨过他家院子里坑坑洼洼的树篱走向房子,敲开门问地址的时候,他回答“不,先生,这里不是Clay家,您找错了。”他害怕如果军官真的找到了母亲,这个消息就会把她击垮,然后一蹶不振。
他必须要在母亲前面坚强起来。
但那天母亲还是陪父亲去了,那天商场里发生了骚动,她也跟着难民们去那里抢购了。他站在街上呆呆地看着,希望里面可以快点出现一袭绿色的衣裙,但很快,爆炸降临在杂货店上空,火光咬合吞噬了一切。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冲进了火场抱住母亲,只记得她那一刻变得很轻很轻,如同漂浮在空中的羽毛一般,似乎马上就要消失了。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安葬的母亲,但他还依稀记得那一天的天空很阴沉,低气压压着自己的脊背,很不舒服。
“dream!”他终于听见了那个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原来那个声音是一直在呼唤他啊。“快点拉住绳子!”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起了头,看到了少年鲜血淋漓的手,还有被血染红的被单。“抱歉啊死神,你收不了我这条贱命了。”他橄榄绿的眼睛那一刻和对方晶亮的黑眸对上,他望着对方笑了。
“Dream,你又玩消失!”George气势汹汹的从房子里冲出来,正对上一双绿色眼睛。
George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一回头就看到Dream坐在房顶晃着双腿,目光如炬的望着远方,阳光集束洒在发丝之上,闪烁出黄金般的色彩。
Dream在房子里简直变成了一只专门吓人的鬼魂,谁都不清楚他究竟会跑到哪里。Dream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因此他经常躲在房子各处,专门等George经过对他突然喊‘boo!’。George一般会在被吓之后抄起椅子来追逐对方,最后的结果一般都是George因为体力耗尽而放弃追赶,dream就在旁边看他的笑话,几张丑照也是免不了的。
然后George当晚就会做仰望星空派当作对dream的惩罚。
似乎因为孤儿时期的长期虐待让两个人身上都带了一丝血性,所以他们选择一个杀手的职业看起来也很正常,当杀手不光是为了那点肾上腺素,还有丰富的收入,让他们不至于为高额的医疗费和食宿焦头烂额。
通过望远镜看到那束喷涌出的鲜血,和耳麦中对方平缓的呼吸,隐蔽在高处的男人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放下了手上的望远镜。
“目标已被击毙”George轻笑着走过楼顶放下降绳。粗粝的麻绳摩擦着手心,竟有些像铁锈。但,这次不同。他伸向下方的手果不其然被握住了。“我们走。"
虽然有一大群保镖就像闻到血腥味的狼一样全部涌来了这栋楼,但Dream脸上露出了一丝胜券得握的笑容。“George,你该出场了。”“每次出风头的都是你,我这个后勤人员该怎么办啊。”George无奈的吐槽,但手上的动作可一点也不慢,他的格洛克手枪如同死神的镰刀一般收割着对方的性命,同取走青蛙的性命一样轻易。
“这个任务多少钱?”Drean慵懒的伸了个懒腰。“那个死胖子只给三十万。”George无奈的说道,他刚刚从外面领取了款项回来。“明明那个人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干掉那个人他可以多占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的。”“这么抠?”dream明显带有一丝怨气“重新购买子弹也要花很多钱啊。”更何况他用的还是George那把贵到要命的狙击枪。
“你用的是斧子和匕首。”George毫不留情的拆穿了对方的谎言,这个狡猾的小绿人明明就只是想多拿一些分成然后买饮料喝到爆而已“另外,我们有下一个目标了。”“你不是不连着接任务吗?”“这次不同,那个死胖子把他对手的烂摊子丢给我们了。”“切,烦人的家伙。”“主要是他怕以他的身份接管那个地方会造成什么麻烦。”“所以自己当幕后大老板?”Dream高高扬起自己的眉毛。
George笑了,挥了挥手中的钞票“不,既然他敢坑我们,那我们就把他搞到社会性死亡。”
阴森幽暗的地方他们不是没见过,但这个地方能把昏暗的场所和纸醉金迷的奢靡结合在一起,给人一种这里正在举办着一场奢华派对的错觉,罪恶在悠扬的华尔兹舞曲中破土而出,再随着人们的动作而翩翩起舞。
地下拳场是他们从来没有涉足过的区域,端着酒水的女郎会在男性走过时将傲人的身体贴上去,拳场周围的老式发票机在不停的咔哒咔哒响,吞吐出一张一张绿色的赌资。
George皱着眉将贴在自己手臂上的女人推开,快步跟上了前方男人的步伐。
空气中漂浮的香水味混杂着汗臭味又成为了一种新的腐烂味,熏得他直头疼。他根本不想在这里多呆一秒钟。
“George,等一下。”
Dream无意中瞟到了一个年轻女孩,她正努力把自己的身体往擂台上擦汗的男人身上靠拢过去,似乎希望在这个男人身上挣到今天的食宿钱。本来这在地下拳场上只是一个普通的举动,但是男人那张略显疲惫的脸却似曾相识。
“怎么了?”George皱着眉看着他的搭档。“那张脸,可能是Sapnap。”极小的声音从喉咙里困难的挤出,再混合上那含糊不清的口音让词语难以分辨,但George还是听见了。
他也曾幻想过自己和Sapnap的相遇,但大抵是在一个咖啡厅或者公园,哪怕是大街上,也足以让他惊喜很久,但在这种环境遇到那个Dream不时提起的朋友,实在是会让人觉得心中的落差感被放大了不少。
“你确定吗?”George瞟了一眼那个看起来强壮野蛮的男人,实在无法和dream所提及的那个文质彬彬的男孩相重合。
Dream看着那个男人,逐渐把自己记忆中的侧脸和那张具有攻击性的侧脸结合起来,到了最后他甚至都不想去探究对方究竟是或者不是了,他现在只想更加靠近对方一些。
“Dream,等等——!”George还没有跟上Dream走上前去的步伐,就被突然涌过来的人流给挤开,只能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被人群所吞没。
“玩枪的小屁孩,第一次来这里?”
正在随着人群走动的壮汉拿着一把脏兮兮的钞票突然停在墙边,咬着粗大的劣质雪茄对George扬起下巴,边说边从嘴的另一边吐出白烟。
“嗯。”
尽管对方嘴里吐出的烟全部扑到了自己脸上,但为了不在这里惹出什么事,George还是忍住了把对方鼻梁打断的想法。
壮汉似乎从言语中察觉到这个新人对于他行为的排斥,把雪茄随意在后面已看不出真正颜色的墙上碾了一辗,“看你这一脸好好少年的样子,还是少来这里吧,不然你的钞票——”他拍了拍手中布满脏污的钞票,带些戏谑的笑着说道:“是再也拿不回来喽”说罢也没有任何想要继续交流的意愿,用下巴给George指了个方向,就随着人流一起到达了另外一个擂台边上。
George也懒得管那个壮汉为什么好心提醒自己,但是既然对方指的方向跟Dream过去的方向一样,那么他就应该过去。他努力无视那群涂脂抹粉的女人对他投来的露骨眼光,迅速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当Dream意识到George没能跟上自己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对方前面,那个看起来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工作的女孩也被他用钞票打发走了,现在不管是擂台上还是擂台下都只剩这两个大男人沉默无言。
就在Dream咬着牙思考自己究竟要不要先回去找George的时候,对方发话了。“Dream,好久不见”
对方将手中的毛巾扔到一旁,叹了一口气。他看着和自己度过一段时光的童年好友,难得从伤痕累累的脸上露出一抹刻印在Dream想象中的笑容。
“Sapnap。”
Dream干巴巴的回了一句,这也不怪他,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下他实在想不到自己究竟还能再次提起什么,只能同Sapnap一起沉默不语。台下有人在抽烟,烟雾带着焦油和烟草独特的味道升腾而起,在空中绘制出他们双方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