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水榭。
波光粼粼。
高山远树。
采薇想,能在这样美的景色,这样温暖的怀抱中死去,她也算是了无遗憾了吧。
抬起头,看着耳鬓已斑白的他,微微一笑。他老了。是的,是该老了,三十年了,他和她都该老了。
而他与她的故事,虽不长,却要用一生去回忆。
和他初遇,正是厉和三十七年。那一年的冬天,西域将瘟疫带进了明月国,全国上下瘟疫纵横,处处都在闹饥荒,人人饥寒交迫,流离失所。
那时的她只有九岁,前几天她刚失去了父亲。在瘟疫和饥荒的交迫下,她现在只想让已经饿了好几天的母亲活下来。
所以她想到了去偷。
从那几个小霸王的布袋里偷拿出干饼的时候,她就想到可能会遭到一顿暴打,可她没想到,她会遇到他,那个温暖的男子。
是他从几个小霸王的手里救出了她,他问:你没事吧?
她永远都忘不了都忘不了那么温暖的声音,那么温暖的笑容,那么,温暖的人。
那一年的冬天,像一个恶魔,夺走了很多人的生命,包括她的母亲。后来她被贩卖到奴隶市场,遭到了很多毒打,受了很多委屈。
可是每次,只要她一想起那个温暖的人,她就会坚持下去。
不过还算好她没有一直在奴隶市场呆下去,她被卖给了一个卖艺人。可是她想错了,这个人更凶,他拿刀指着她说:老子买了你,你要是不给老子挣钱,老子就卖你去妓院!
她哭着保证她会好好挣钱,她不想去妓院,爹说,那是坏女人呆的地方。
再后来,她又被卖给了一个西域人,他的脸上有一道疤,看起来很害怕,所以,她尽量躲着他。
可那个人说,买她,只是为有个人说说话。
她想,噢,原来他和她一样,是个寂寞的人。
这个大叔会很多东西,他会捕鱼,会捉鸟,会烧烤,还会缝衣服,总之,是无所不能的,当然,对她也很好。
可是,她却找不到他了。
那天,他带着她去了一个很大很漂亮的地方,漂亮的她无法说明,她一进去,就花了眼。
可是,就是在这么漂亮的地方,她找不到那个大叔了。她找了很久很久,久到,天黑的都黑到了她心里去。
她哭得很凶,她说大叔你快回来吧,我保证不被这么漂亮的地方花了眼了,只要你回来,什么都比不上你。
她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直到有一个声音重新响起:你怎么哭了?你还好吗?
她抬起头,脸早已哭花,和着泥土,看起来很丑。可是,眼前的人却很美,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嫣红的小嘴,尤其是,那一头金色的发。她从来没见过金色的头发,真漂亮,像夫子说过的菩萨娘娘。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女孩是西域国的公主,国王最疼爱的女儿。可是她也有自己的忧伤,她说,父皇要让她去和亲,和亲的国家是一个很远的地方。她不想去,那里没有一个亲人,她害怕。
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对公主说:不如,我替你去吧!
可能是她很可怜她吧,自己无父无母,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可这个公主,她有自己的家,她可以很幸福很快乐的。
就这样,她以一个西域国王最疼爱的公主的身份,走上了和亲之路。
这年,是明月四年。
雨过天晴总是会有彩虹出现的,采薇在等待着彩虹的出现时,却不知来的,是更为巨大的狂风暴雨。
在和亲的路程中出现了一点意外,她被劫了。不过很奇怪,最后她竟然被无端的放了回来。而且她还碰到了一个奇怪的人,那人冷冰冰的,叫长恨。
她对他说:真可惜,我叫长乐。
不过不管他有多奇怪,她也不愿意再去想了,因为她看见了一个人,那个温暖的人,像光一样让她坚持了四年的人。
她绝没想到,再相见,会是这样的场景,她是和亲的公主,一个将要嫁作人妇的女子。
可是她更没有想到,他竟然是明月国的国主,她将要嫁的人。
他狭长的眼凝着她,问:你就是西域那个和亲的公主?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不再温暖了,甚至有一点清凉,冷颤。
她木讷的点了点头。
然而下一刻,他竟说:西域公主,未入明月已毁清白,即日起,劝住清莲宫,此后不得面圣!
她怔愣在那里,已毁清白,不得面圣?她做了什么,要他这样惩罚她?
她抓住他的衣摆,像惊慌的小鸟:我没有!你不能把这么大的罪名扣在我身上!
而他却嫌弃的将她一脚踢开,那边公公娘娘腔骂她:被楚安国的人劫持却能平安回来,不是被人家糟蹋了,不然你就是奸细?
她朝他喊:你胡说!
可是事实已不能改变,她再怎么喊也没人相信,更不会有人理她。最后,她还是进了清莲宫,这个别名的冷宫。
和亲公主被打入了冷宫,自她一进宫就被人当成笑柄,捏在手里,说在嘴里。
有很多宫女会指使她做这做那,管事的姑姑对她也避而不见,还常常会私自拿去宫里发放的月钱被褥,炭火和吃食。
无人的夜里,她常会想,为什么当年那个温暖的男子,会变得如此毒辣,四年的时间究竟改变了什么?
就这样平淡无奇的过了一年。一年后的一日,微风拂拂,风过颊痒。西域使节来访明月,要求见一面长乐公主。
于是再隔一年,在明月国的大殿上,她又一次见到了他。他还是一样,英姿逼人,俊朗无边,只是他的眼神,又更加迷离了不少。
殿内使节跟他争论着她绝不会做出对不起明月,有愧于西域的事来,可是他竟说,就算没有,那又如何?
是啊,就算没有,那又如何。西域与明月国的战争已持续多年,既然西域国王送上自己最疼爱的女儿来和亲,必定是对明月称臣,他们已经没有了兵力再去跟明月抗衡,又怎会为一个公主让西域全国覆灭。
所以,他说有就是有,都是他高兴时的一句话而已。
使节回国后,她的生活再次归于平静,不同的是,清莲宫来了一个小太监,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几岁的样子。
而他,不同于其他人,他是清莲宫内第一个肯跟她说话的人,就算是很多年后,她也不会忘记他与她说的第一句话。
喂,你知道茅厕在哪儿吗?
后来在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时,竟然激动的扔掉了啃了一口的苹果,搂住她的肩:什么什么?你就是那个公主?哎!我一直在找你啊,我一直都想跟你说,喂,我也叫长乐啊!
后来他弱弱的加了句:可我姓离。
她一怔,一年前也有一个人对她说:我叫长恨,可我姓离。
长乐说他是今年新入宫的,因为做错了事,所以被贬到了这里。
她问他:你为什么要进宫啊?
而他竟然很轻松的回答道:来玩啊!
她惊:可是,你这样怎么娶媳妇啊?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太监与常人有什么异同,只知道,太监是不可以娶媳妇的。
谁知,长乐红了脸,口齿不清的说了句:我可是…正常…的。
长乐来了之后,清莲宫渐渐传出了一些流言,说她身为陛下的妃子,失了身不说,此时竟不检点,又与太监苟且。
长乐气红了脖子,挽起袖子就要找他们干架,她拦住他不让他去。
他说:他们怎么说我都可以,我是一个大男人,可我绝不能让他们再侮辱你。
于是那些人被打的抱头逃窜,而内务府的人也随之而来。结果是可以想象的,她被罚面朝圣宫方向跪一日,而长乐被打了五十大板。听说,打完后人早已晕过去了。
之后,她又会帮他擦药,若伤口在隐秘处,他会自己来。就这样,每次罚完,他们自舔伤口,他们互相扶持,互相帮助,一起在这个勾心斗角,阴谋密布的深宫中成长。
明月七年这一年,是不寻常的一年。这一年里,她的命运因太后的一句话又开始风生水起。
那天是太后的六十大寿,她因好奇不小心闯进了寿宴,后得太后欢喜,因祸得福,解除了禁令,重获自由。
而也因太后一句话,那晚,他宠幸了她。
他粗暴的抓起她的墨发,狠厉的只对她说了一句:别太高兴!
他那样粗鲁,一点也不怜惜,尽管最后证明她是清白的,他也是对她很凶。她总觉得,他在恨她。
恨她。
为什么恨呢?为什么恨呢?
她不知道。
与他欢好的证据呈给太后后,她是清白的消息很快又蔓延在宫中,每一个人嘘叹不已,讨论着,惊奇着。
只有她,依然是很平淡的生活,只是长乐总会有意无意的避开她。
之后,又是很波澜无惊的一年,平静的连微风都没有。
很快,明月八年的最后一场雪在漫漫黑夜中消失殆尽后,便迎来了明月九年。
又是喜气洋洋的一天,皇宫内处处张灯结彩,披红戴绿,不论哪里都布置的要比往年更气派。因为这一天不仅是伊始,也是陛下凯旋归来的一日。按照惯例,她也该去同他们一起庆贺。
因为胜了敌国他似乎真的很开心,很多的妃子都因此得到了好处,而她也从一位八子升至良人。
宫里的规矩陛下会从伊始开始每晚一宿在妃子宫里留夜,按照等级之分,从王后开始。一般到了美人良人这里,陛下就会有很多政事处理,所以她也没想过他竟会到他这里来。
那天夜里下着毛毛细雪,她和长乐吃过晚饭后在烤火,一位公公便喊着陛下驾到。
她惊了一下,长乐提醒她快起身行礼,她才回了神火急火燎的跪下行礼。他淡扫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长乐和没来得及收拾的火盆,神色有些难看的走进了内间。
她看了眼长乐,有些苦恼的进了内间。他已坐在榻上,见她进来,有点别意的说:在冷宫时,宦人回报说你日子过得清苦委屈,长受欺负,我看也不尽然嘛,不然怎么和谁关系都不错?
她脸一红,不知道说什么,在那里揪衣角。
他一下子变了脸,过来掐住她的脖子说:告诉你,做了我的女人,就别再想着不耻的事,哪怕我一辈子不来你这里,你也都只能是我的人,哪里也飞不去!
她想告诉他,她没有也不会跑,她从来都没想过。可是他一把拉过她摔在床榻上,下一刻人便压了过来。
痛,歇斯里地的痛。第一次,是无知,这一次,清醒的明白,疼痛蔓延在全身,像碎了一样。
迷糊中,她听见他说:痛吗?那就好好记着,这都是你欠的!
他恨她为什么恨呢?为什么恨呢?
她不知道第二日醒过来的时候他早已不见了人影,而她居然睡到了大中午。她气恼地去找长乐发现居然不在,找人一问才知是他将长乐发配去了另一个宫里,换来了一个清新可人的姑娘名唤忆夏。
忆夏的事情她没有心思过问,她只知道失去了长乐她就失去了一条臂膀,一个贴心的人。
哪知三日后长乐竟回来了,他说他只是去了侍卫部,让她不要担心,他会时常回来看她。
日子过得还是那样快,很快便到了二月,多雨的季节。万福里传出太后得了顽疾,咳嗽不止,咳出来还会带血,御医们都都束手无策。
忆夏说完后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按照小时候记得偏方熬了一锅粥,和了些蜂蜜水呈了上去。
一日后陛下身边的公公来说,陛下传她去朝阳宫。走到一半的时候又说太后娘娘突然头痛的厉害,陛下移驾去了万福宫。
到的时候万福宫里跪满了御医,他在床头守着,而床榻上的太后痛苦的叫着,她行了礼说愿意一试。
他看了看她点了头,谁知太后见他点头一把拉住他的衣领大叫:你这个不孝子,你居然把我的秘命交到一个妃子手里,你是要害我吗!啊?你这个恶毒的人!
他凝住眉,看着太后,却久久没有话语,很久后起身出去了。她行至床前对太后道:太后娘娘,您这只是偏头痛,奴婢早前学过一种偏方,专治这个,您放心,不会有大碍的。
她问宫女要了针,在太后几个穴位上扎进去,过后又拔出来。问太后如何,她说好多了。
出去后,他立在房门外,她过去告诉他太后并无大碍,不必担心。他点了点头,继续望向天上的明月。
她也站着,想说话却又不知说什么。倒是他先开口了:你的医术是跟谁学的?
她说:是跟一位叔叔。
她家里的日子贫困哪里会有钱去学医术,只是那几年跟着那位大叔学会了很多东西,这就是其中之一。宫里并不崇尚针灸,觉得针又如何救人,而又不知刺透关节穴位可舒缓神经,也是一种治疗的方法。
他一笑,追问:哦?西域也有明月的这些偏方?
她愣住,看向他,见他一脸好笑地盯着她:是…跟着一位叔父…幼时来明月,游……游玩…过。
他道:噢……
不知他是信了没,反正是没了下文。
自那日后,她住的记安宫里多了一些客人,都是他的妃子,低至有七子,高至也有美人。个个都是来阿谀奉承的,她也都是笑脸相迎。长乐说,何必为难自己,让人遣了不就好了。她说没有必要惹是生非。
三月里时,百花盛开,花朝节到来,因为王后体弱多病,常常卧病在床这件事便由四夫之首席夫人主掌。
而席夫人还要为陛下的及笄礼忙活,所以花朝节的事情便分给了大大小小的妃子。而她因为太后治好了病,有幸掌管了膳食这一方面。
长乐告诉她,膳食这方面很是重要,稍一个不留神就会让人栽赃陷害,要非常留意。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真的很对,花朝节上,听说妃子们吃了糕点,后半夜里都上吐下泻,折腾了一整夜。
这件事上报给了王后,王后只说,按宫规处置。所以她便被打了五十大板,面朝朝阳宫罚跪一日。
六月悄然而至。
今年的六月特别怪,白日晴空万里,可到了晚上便狂风大作,宫里的观星君说,有造孽作祟,明月国必将受到危害。
也巧了他竟来记安宫过夜,她对他说:可能也是这月天气不好,狂风大作,指不定是以北的方向没有好好栽树防沙,观天君说的,也不一定都对…
他睨了她一眼说:你怎么什么都懂?
她哑口无言,又不说话了,他哼了一声便睡下了。
很难得的,他没有碰她。
在久久等待后没有观天君所说的妖孽出现,他便试了试让各地多栽了些树,果然,情况有所好转。
他赏了她很多东西。
十一月天气已经冷的不像话,管事宫又给各宫多添了些新衣,只是到了她这里,却说没有了。忆夏说找他们去理论,她拦住说不打紧,好在炭火还是给的。
一日傍晚她出去踏了踏雪,回来时,忆夏告诉她,陛下来了。
她忙进屋,见他在窗边盯着院里的雪人看。
她解释说:无聊时堆着玩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转过来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大步行至她面前,掐住她脖子,问:你是谁!
她是谁?采薇?亦或者长乐?连她自己也迷茫了。
后来忆夏告诉她,陛下放过她,大抵是因为她的名字。
那年的他才十五岁,气宇轩昂,英姿飒爽,而最让他骄傲的是那个骁勇善战的哥哥,长笑,虽不同胞,却如亲兄弟。
当时正是历和三十七年,他的母亲病重,可偏偏西域进犯,他的父王却派了他出战。
那个大大咧咧的男孩笑着说:长恨,你放心照顾你母后,我去替你出战!
和长笑同母的还有一个叫做长乐的男孩:可是哥,父王不会同意的。
长笑说:没关系,上战场那天我戴着头盔,父王认不出的。
当时的他一心只想着病重的母后,没有多想,便点了头。
长笑拍着他的肩膀:从今以后,你就是长笑,我就是长恨,我们,生死与共。
“那后来呢?”她坐在屋子里烤着火,听忆夏讲着他的故事。
忆夏叹了口气,神色沉重:“后来长笑殿下真的就上了战场。而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在长笑殿下走了后的第三天,先王就逝了。大臣娘娘们们赶到时,就只看到了陛下,和他手里的那份诏书。”
明月有法,历代君王,立长不立幼,那么,在众人眼中,他又是个什么身份呢?
“后来战争告捷,可长笑殿下却没有回来,战场上没有他的尸体,他就那么失踪了。
白驹过隙,草长莺飞,春去春又来,转眼又是三年。
此时,她已位至夫人,而他,一改往日冷眼待她极好。
她时常在想,长笑成了长恨,可长恨却为何还那么悲伤呢?
是的,悲伤,漫漫长夜里,她看见的他,只有抑不住的悲伤。
她想,大概是那个无法逃脱的离吧。
长乐曾找过她,还说自己干活多么多么累。她只说:三皇子,你还要骗我骗到什么时候?
明月十二年的雪下的非常大,她与忆夏走到朝阳宫时已落了一头雪。
他正在批奏折,见她来了,忙叫人拿来暖壶“雪下的这般大,你怎么还过来,不小心滑了怎么办?”
“哪里有那么娇弱。我只是见你这两日胃不好,便熬点药给你调理一下。”
他笑的如初见时那般温暖“有妻若此,夫复何求。”
第二日她去送药时,长乐也在,两人似是发生了口角。
“若不是你,这天下,这江山都是大哥的!离长恨,你弑父杀兄,谋权篡位!这么多年,夜深人静时,你可有一点点的愧疚,你的良心可有一点点的好过!”
一年前,她也是在这里听长乐说:离长恨,若不是大哥就不会死。
一年后,她又听他说:离长恨,若不是你,这江山这天下都是大哥的。
她冲进去推开长乐:“够了!天下人怪他,连你也怪他。”
明月十五年,她怀孕了。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他会在这时去攻打西域。
她三月有余的身孕跑去找他:“西域与明月不是早就结为交好之邦了吗,你又为什么去攻打西域?”
他狭长的眼睛一凝,嘴角微勾:“这恐怕,就要问你自己了。采薇。”
她微愣的瞪大眼,他继续道:“西域自愿与明月结亲,却给了明月一个假公主,这是不是奇耻大辱?”
她向后退了几步:“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了,六年前吧。”
“那你何不在六年前就处置我?”
他沉默了。没有答案。
他把她关进了大牢,几日后又有一个女子进来。她认得,那是西域真正的长乐公主。
她两被绑在相对的铁架上,她在她的对面,她在她的对面,就如同照镜子一般。
可照来照去,对面的人都不是自己。长乐不是采薇,采薇也代替不了长乐。
是啊,这么多年,都是她做的一场梦。
她在牢中大病了一场,醒来时公主扶起她,问有没有好点,又将一碗汤药端给她:“这是陛下遣人送来的,有助安胎,你快喝了吧。”
“陛下?”他还是在乎这个孩子的吗?
“陛下对你,还是有情的。”
但,她终归信错了他。在那碗汤药喝下后的傍晚,她便流产了,流掉了她,与他的孩子。
跟着逝去的,还有她的心。
他来看她,她问:为什么六年前你没有处置我?
他依旧沉默,她笑的疯癫:离长恨!你用六年的时间来思考,用六年的时间来决定!其实,你是爱我的吧,只不过,你的心,你不敢承认。
“可是,我不爱你了,从今以后。”
行刑那天,长乐来救她,说:你放心,我豁出这条命也要救你出去。
长乐流了很多血,却还一直拉着她向前跑,后来,他为了击退追兵,与她分开了。
她一直跑,在心里告诉自己:离开这里,大江南北,随便去哪里都好,只要没有他。
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堂皇富丽的宫殿,她惊得坐起,难道没有逃出去?
“小心你的伤。”是那个冰冷的男子,很多年前,他对她说:我叫长恨,可我姓离。
多年后再见,她叫他:长笑。
后来,世间少了一个采薇,多了位悬壶济世的西洛,又或者,少了一个,长乐。
据说,明月十五年,也就是楚安十年,楚安国来了位医术高明,妙手回春的姑娘,此女子貌美如花,可谓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一袭白衣飘飘,犹如仙子一样高光圣洁,让人不敢侵犯。
人们称她,楚安王妃。
楚安二十年送走了最后一个看病的人,她望向天边的夕阳,嘴角不禁扬起。
时光飞逝,又是一个十年。
回到王宫时,长笑差人给她送来口信,明月使节来访,而这个人,竟然是他!
“西洛姑娘,大王问你过去吗?”长笑身边的公公问。
她苦笑一下,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了,他和她还有什么好见的呢。
傍晚长笑过来看她,她说:“长笑,我想南下去看看,说不定那里也有要医治的人。”
他沉默许久后,只答:“好。”
她出发的前一日,哪知他竟出现在她的宫殿,笑的畅快:“都说楚安王妃貌比貂蝉,倍受宠爱,可我看也不过如此。”他挑起她的下巴“怎么他舍得你住这样的地方?”
她没有打开他的手,却说了句:“明月王,请自重。”
他笑意全无,却是更捏紧了她“怎么,看来楚安王没有答应我的请求。是要美人不要江山了?”
她看着他,一脸无知,他却放开她大步走了出去。
她去问长笑,他不肯说,于是去找了长笑身边的公公。那公公苦怨的说:“西洛姑娘,明月王说要请姑娘去明月游玩几日,大王不肯,明月王说若是不肯,就灭了楚安。”
明月二十五年,她重回这里,却是以西洛的身份。让她想不到的是,西域的长乐公主,竟成了他的王后。
或许,她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不是吗?
她被安排在以前的住的椒云殿,长乐来看过她,抓着她问了很多。
晚上他便过来了,她看着他快靠近时,紧张的说:“我是以楚安游客的身份来到明月,所以还请明月王……”
话还未说完,他便掐上她的脖子:“别忘了,你曾经也是我的女人!”说完大步流星的出去了。
她抚着脖子,红了眼,你不也说了吗,那是曾经。
来到明月的第三月时,他竟真的带她去游玩,将一切政事交给了长乐。
再隔十年,她的身体差了很多,所以她先带她去了南边。
在那里的一个村庄,他们碰上了瘟疫,所以两人不辞辛苦日夜医治着那些村民。
在瘟疫治好后,她却倒下了,调理了三月才见好转。
后来她说她想去北国看看,他们又一路北上,去了明月边境。
他们所到的地方,有种很凶残的肉食动物,叫做雪貂,见人就咬。而他不行被那雪貂咬了一口。
夜晚,晴空无星,他坐在大树下借光给他包扎伤口,他嗤笑:“小时候受伤了,都是母后为我包扎的。后来母后走了,我也就喜欢不包扎了。”
她沉寂着,没有说话。
后来他们又往更北的地方走去,虽是三月,却无花无草,她感叹,买酒的大伯笑她:姑娘,这寒冷的北国,怎么会开出花来呢。
原来计划要去雪山看看,可他见她越靠近雪山,身体越是不适,便强行没带她去。
过了几日她提出回宫里去,他不肯,她说:离长恨,真的很谢谢你,这两年,我很开心。可你是一个君王,明月才是你更要注重的事。
返程时,她的身体却出了状况,大夫说:心中积郁已久,近来又寒气侵体,恐是有油尽灯枯之象。
他不信,打跑了那个大夫,连诊病的钱都没给,又抓了几个大夫来瞧,却是同样的话。
她第一次,见他流了泪。
“你放心,我一定找人治好你的病。”
她笑着说:你别费劲了,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这些年跑来跑去,治病驱毒采药尝药,毒气早已入体,没有人能救得了我的。
他怒红了眼,跑了出去。
后来他带她回了宫,找来天下的神医,其中有一个人,竟是当年的那个大叔。
大叔问她那天跑去了哪,他怎么找不见她了,又气她怎么连自己身体都照顾不好。
傍晚他过来看她,问大叔她的病能不能治好,大叔没了白日的活跃,叹气说,悉心调理,可有十年之余。
他和她,都沉默了。
晚上,他搂住她,难得她没有拒绝,他的嘴贴到她的耳朵旁,先是吻了吻,后说“采薇,做我的王后吧。”
他的声音有些暗哑,她知道,他在哭。
泪水滑落,她点了头。
大婚那天,他神清气爽,气宇轩昂,做了她的夫。
她凤冠霞帔,嫁衣如火,做了他的妻。
从此,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明月二十八年,一场大火蔓延在万福宫,烧尽了所有,只救出了几个宫女和待产的西域公主长乐。
长乐醒来时得知自己毁了容还流掉了孩子,便疯掉了。
她去看那个曾风华的公主,哪知长乐看见她竟害怕的叫了起来:啊!不要不要,不要害我,我不是故意要杀死你的孩子的,我不是故意的,不是的。
她扣住她“你说什么?”
长乐才像是有片刻的清醒“当年我一见他就爱上他了,可他当时爱你,我恨你,如果没有跟你换身份,他爱的人就是我了!”
她想再问时,她却又疯癫的不知在说什么了。
已是黄昏,她跑去找他,他眉头紧皱问她:“身子不好胡跑什么?”
她抱住他“长恨,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他哪里肯,她却说,就当给他留一个念想。
明月二十九年,她再次怀孕了。终于在十一月,为他生下一个孩子。
是个公主。
本来母子平安,可在产后第二天她却大出血,御医们都束手无策。重来一次你还会遇见我吗?
他带她去了一个地方,凉亭水榭波光粼粼高山远树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带我来这吗?
他疑惑,她笑说:这是我的家乡,我们初遇的地方…
你还记得历和三十七的时候,你救了一个偷包子的小女孩吗。
他笑出了声:那个女孩是你?
她点头:你不知道,第一次见你,我就动心了。
他拿出一个盒子,对她说:打开看看。
她知道,他是不想让她睡过去,一睡不醒。
盒子打开,里面是几个锦帕和一份诏书。
第一个锦帕写着:如此良人,誓死娇宠。
第二个写着:如此美人,见之不忘,一日不见,思之若狂。
第三个写着:我的妻。
他贴到她耳边: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她哭着哭着笑了。
“放下过去的执念吧,你以后一定要快乐,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有一美人兮, 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 思之如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