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晓庵大吃一惊,这梅津美治郎果然和前任日本住上海领事不一样呢。从他的谈吐中傅晓庵能够感觉到这梅津美治郎对中国文化有一定的研究。为试探他,于是傅晓庵吟出一首宋词。“孤鹤归飞,再过辽天,换尽旧人。念累累枯冢,茫茫梦境,王侯蝼蚁,毕竟成尘。载酒园林,寻花巷陌,当日何曾轻负春。流年改,叹园腰带剩,点鬓霜新。”
傅晓庵停了一下,接着吟道:“交亲散落如云。又岂料如今余此身。幸眼明身健,茶甘饭软,非惟我老,更有人贫。躲尽危机,消残壮志,短艇湖中闲采莲。吾何恨,有渔翁共醉,溪友为邻。”
梅津美治郎“啊,这是贵国南宋大诗人陆游写的《沁园春·孤鹤归飞》。”
其实这首词梅津美治郎也会背诵,只不过他没有打扰傅晓庵的雅兴而已。 梅津美治郎还知道陆游也曾载酒寻花问柳,在园林巷陌之中留下烂漫足印,在抗金恢复中原的战斗雄心,虽然遭朝庭一班贪生怕死保守派的反对,人生苦短,匆匆几十年光阴,如白驹过隙。唉,陆游从梦想中跌落到无情的现实,自己也身心憔悴,两鬓斑白,可是功业依然未成。苍天啊,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梅津美治郎陆游的命运是悲催的。他的雄心壮志,在无情的岁月中磨灭了,而且他最大的悲剧是生在那个偏安临安的南宋,其时也有一些仁人志士和陆游光复中原的意志不谋而合。可一班贪生怕死的保守派大臣把控朝政,这样一来,可怜的陆游,像九月初三夜的珍珠玉露一样,昙花一现而已。
傅晓庵又是一惊,看样子这梅津美治郎对陆游研究的颇深呢。于是傅晓庵笑道:“其实,这首词的下片写了许多自慰语和旷达语,以掩饰陆游心中的惆怅。如‘交亲散落如云,又岂料、而今余此身。’而这里的‘交亲’应该解释为:知交和亲友。知交和亲友象流云一般地飘散了。这里陆游将人事的变换比作流云,因为云的变幻极快,所谓风云变幻,亲友都流散了,死的死,走的走。而今未曾料到的只剩下孤身单影,自己一个人回到了故乡。‘又岂料、而今余此身’,与词的上片,‘换尽旧人’相对应。故乡已经换尽旧人,惟有我未换,累累枯冢我还尚存人间。孑然一身回故乡,眼见亲友故交消亡了,面对累累枯冢,一种莫名的悲凉,怅惘之情,从词人心中油然而起,但作者还是极力安慰自己,‘幸眼明身健,茶甘饭软’:幸好,陆游眼睛还算看得见,瘦弱的身体还算健康,品茶也能够知道茶的甘甜,吃饭也还能够嚼烂。这是词人又以‘非惟我老,更有人贫’为借口宽慰自己:不要以为自己老迈了,还有许多的穷人活的比我更累呢。对陆游来说,作为一个离职的官宦,家里虽然有佣仆使女,一般的家务琐事也无须他处理,而故乡的穷人就不同了啊。”
梅津美治郎“何以见得呢?”
傅晓庵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所以,词人特地将‘更有人贫’提出来,这也可以说是对自己的一种慰藉吧。作者曾在《书喜》诗中写道:‘眼明身健何妨老,饭白茶甘不觉贫’。这与此处的‘幸眼明身健’四句的用词相同。那么陆游万里西归,为什么还总是那样戚戚不欢呢?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要用自慰来解脱呢?您看陆游作了明确地回答:‘躲尽危机,消残壮志’。足见得陆游一生为官,志在恢复祖国的大好河山,希望自己能为祖国抗击金人的入侵而作出贡献,他在不久,也是在故乡的山阴写下一篇《诉衷情》,全词是如下:‘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陆游出生的第二年,北宋便为金人所灭。
梅津美治郎“是啊。陆游青年时期经历了不少磨难呢。”
其实,梅津美治郎特别喜欢陆游的诗词,早年对陆游诗词有过专门研究,所以,他的接下来一阵谈话,使得傅晓庵简直要崇拜得五体投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