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
顾易又被人堵在了巷子里。
是班上那群成天叫他“小姑娘”的混混。他小时候生了场大病,后面好不容易救回来,可整个人都瘦瘦小小的,妈妈担心,不知道跑哪儿去问了什么算命大师,回来就让他留起了长头发,不到十二岁不能剪。
他拗不过母亲,只好把头发养着,越长越长,只好把头发扎成小辫,也不知道那大师说的真假,自从他留起了头发后,倒也没生了大病。
只是他长相有些阴柔,那张白净的脸上总是冷着,又没开始发育,隐在人群里瘦瘦小小的一小只,班上那些男生都爱欺负他。
堵他上厕所,揪他头发,可他确实打不过他们,也没谁可以帮他,他也就只好忍着,忍着一整天不喝一口水,忍着回家上厕所,就这么一直忍着想忍过十二岁。
看他今天不想忍了,他们又想来抢他钱,要是给了他们,这一周他都得饿着肚子。
真是讨厌,明明和他一样大,明明都还是小学生,那一张张还没长开稍显稚嫩的脸上,这么会挂着如此令人讨厌的表情?说着一些令人反胃的话?
顾易把书包拿了下来,抱在胸前,蓄力准备扔出去。他掂了掂书包,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应该把所有书都装上,或者从哪儿装块砖头也好。
可还没等他扔出去,一个从天而降的粉红色的书包便直直地砸到他面前的人身上。
“你们怎么又欺负他!”
他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就听到那个有些奶声奶气可又气势十足的声音大喊了一声。
夏知秋跑到他身前张开了双手把他护在身后。女生要比男生发育得早些,她比顾易要高上一小截,甚至算得上是班上最高的。
她是今天班上新转来的,很巧的和他成了同桌,他没想到,这个女孩儿和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好漂亮。”
是那种不掺一丝嘲讽的夸赞,眼底也没有任何一丝猎奇的意味,那是双很干净的眼睛,笑得弯弯地望着他。
这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顾易第一次看到这么干净的笑容,听到这种发自内心的对他的夸赞。
他突然有些害羞,可又不敢和她说话,他怕她知道自己是个留着长头发的男孩子,怕她觉得自己奇怪。顾易只好低着头,一整天都没和她说过话。
可没想到,这会儿他们居然又见面了。
夏知秋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一根破扫把棍杵在面前,仗着比他们都高,大声喊道:“以后你们都不准欺负他!”
顾易本以为他们会动手,还想着怎么拉着她跑,可没想到那些拦住他的小混混哼哼唧唧就走了。
“下次他们要还欺负你,你一定要记得还回去,我会帮你的!”夏知秋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很笃定地说道。
顾易突然明白,不是什么东西都能一直忍下去的。
如果世界以痛吻你,不要犹豫,你得扬起拳头狠狠地还回去。
和顾易不同,夏知秋有着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像个男孩子一样。
她父亲是个退伍军人,从小就拿她当男孩子养,家里没人帮她打理头发,她自己也不会,索性就一头利落的短发,方便打理。
夏知秋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顾易有些惊讶往后躲了一下。
她笑了笑,又凑上来伸开手给他看:“你头发上有灰,我帮你拍一拍。”那是早上他们拿着黑板擦往他头上拍时留下的。
“你的头发好软哦。”
顾易低着头让她摸,竟然觉得有些舒服。
他想了想还是开了口:“我是男生。”
说完他就不想看她了,他不想从那张脸上看到什么能刺痛他的东西。
可他没想到,夏知秋还是柔柔地笑着:“我知道呀,男孩子也可以留长头发,而且你狠好看呀,你看看我留着短发,好多人都说不好看。”
他愣了愣,抬头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好,好看的。”
夏知秋笑了,拉起他的手往回跑:“去我家吧,我帮你把头发弄干净,今天我妈妈会烧糖醋鱼哦,很好吃的!”
从这天起,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顾易不在整天沉着脸一声不吭,他开始和夏知秋说说笑笑,但也仅限于夏知秋。
小学毕业那天,夏知秋在发廊外等他,等顾易一出来,她就蹦了过去。
顾易终于把头发剪了,剃了个板寸,夏知秋笑得合不拢嘴。
“有什么好笑的,不好看嘛?”
“好看好看,就是有点像颗猕猴桃。”
她伸手摸了摸:“还有点扎手。”
顾易白了她一眼,伸手往她乱糟糟的头发上揉了一把。
她开始蓄起了长发,不管每天这么弄,第二天一早起来都会炸毛,蓬蓬的头发倒长不短的,衬着她那张小巧的脸,倒是挺可爱。
大学后他们去了不同的城市,隔山隔海。
他们还是保持着平淡的联系,从各自的朋友圈里了解彼此生活的碎片。
顾易知道她的头发已经很长了,柔柔地披在肩上,眉眼都是柔柔的,不是当初那个挡在他面前替他出头的假小子。
而她也知道,顾易不在是当初那个受人嘲笑欺负的小男孩儿,也没有顶着一头桀骜不羁的板寸,知道他现在过得很好。
兜兜转转又几年,在外漂泊那么久,顾易突然觉得有些累了,他在考虑要不要回去。
那天他看到夏知秋的消息,她说她要回家了。
“你真的回去了?”
夏知秋接着电话在那头打趣着:“长发及腰了,回家等人娶我呗。”
顾易愣了好一会儿,开口问道:“那你在等谁?”
电话那头静得他有些紧张,顾易听到自己狂跳的心跳声。
他在等一个开始,又或者是一个结束。
“等你。”
当晚,顾易握着手机连夜收拾行李,买了票第二天就走。
下午他在车站见到了夏知秋,她和印象中的有些不一样了,可他又说不出来那儿不一样,她就静静地站在那儿,看到他的那一刻,脸上绽放出笑容,笑得比春天还要灿烂。他想起多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她也是这么对自己笑的。
夏知秋隔着人群看他,当初那个比她要矮的小男孩儿现在要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头发有些长了,额间的碎发有些遮眼。
她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了,可没走几步他就大步地跑了过来。
顾易跑着,想到大学分开那年,那晚她坐在秋千上摇摇晃晃,月光落在她的身上,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温柔得不像话。
那时他还没有意识到,那满地的月光是因为她才温柔起来,而她才是自己的月亮。
他向前跑着,明明只隔了一小段路,可他却觉得那么长,不过好在他马上就快到了。
她是他千金不换的月亮,要万千星辰来拥趸,要逾山越海来奔赴。
跨越山海,越过多年错过的光阴,抱住了,顾易终于抱住了他怀里的月亮。
(晚安 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