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快看!门开了!”
“慕家终于敢露面了?”
“认女儿的时候慕老爷居然躲在府中不出来,真是绝情无比!”
还没看清门外的景象,议论声就纷纷落进慕琼的耳畔,她不由得地蹙起了秀眉。
只见一群路人簇拥着一个青衣女子,那个青衣少女背后挎着一个包袱,打扮简单,衣着朴素。她眼角泛红,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
她伸手接过别人布施的几块碎银,含泪道:“谢谢好心人,待我父亲肯认我了,我定会前来报答你。”
那个施与少女银子的灰袍老人愤愤道:“我只不过路见不平一声吼罢了!你也是个可怜人,为了寻亲变卖了江南的全部家产,江南到京城山长路远,花光了所有的银子。”
“姑娘!让你那背信弃义的父亲好好补偿你!”
“哎!慕家也可谓是一门显赫世家,没想到竟会如此绝情。”
周围的人纷纷开始勉励她,希望她能讨回公道。
见到少女一副我见犹怜的娇弱模样,慕琼忍不住心中嗤笑一声,这慕轻燕还是和前世一样好心思,好算计。
先是在慕府门前逢人哭诉,败坏慕家的名声。又乘机取得好心人的同情,收敛钱财,好多些留京的盘缠,赖在慕府不走,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慕家将人直接驱走,显得无情无义,落得个难听的名声。倘若像今日这样闭门不见,又显得心虚了。难怪娘亲说,要等爹爹忙完再作处理。
当年风华正茂的慕老爷遵从父辈的意见前往江南游历,与一名商户女子产生了一段情,还给予了她信物不错。
只是爹爹并没有让那个女子失了清白,自然也不会凭空多出一个这么大的女儿。
前世慕轻燕拿着玉佩上门时,慕老爷睹物思人,又见这少女不过豆蔻年纪,身无所依,与自家女儿眉眼间有几分相似,心中不免怜惜,好心将她留了下来,这才叫慕轻燕钻了空子。
“门打开了!”
不知是谁一嗓子,众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徐徐打开的大门上,看见出来的人,不少都眼前一亮,忘记了一旁乞怜的女子。
台阶上的少女身着一袭月白色流云戏凤锦衣服,肩披绯色大氅,衬得她肌肤莹白若雪。
她秀脸上略施粉黛,五官明艳端庄,身姿娉娉袅袅,眉眼精致,周身散出矜贵疏离之意。
她漫不经心地捻了捻头上的紫金发簪,往门外走来,足间行走一尺一寸把握恰好,脚下竟呈步步生莲之姿。
众人心中不免都冒出了一致的想法:这便是坊间传闻国色天香,处事规矩得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慕府嫡长女——慕琼了。
不少人都屏住了呼吸,心中暗道传闻所言不虚,这女子真的是极美的。
慕琼向下随意扫了一眼,注意到不少人都一副看呆了模样,抬手用帕子掩住了唇,开口朝阶下的众人道。
“来者何人,”她的声音宛若玉珠相碰,动听至极,“也不怕扰了府上的清静。”
身旁的红玉扶住小姐的手臂,心道,小姐用了些胭脂真是再明智不过的决定。小姐生来闭月羞花,再添上了点脂粉掩盖眉眼间苍白的病态,用倾国倾城形容也不为过。
虽然是在询问搅出这么大动静的是谁,慕琼的目光已经牢牢落在眼前青衣女子的身上了。
青衣少女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显然是赶了很长时间的路,头发有些松散,清秀的面容上也沾了些灰尘,看到她,也呆了呆。
慕轻燕心道,果然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姐,冰肌玉骨,一颦一笑都能把人的魂儿勾了去。
哪像她这种从小养这种穷乡僻壤的穷丫头,生活潦倒,每日只能靠些绣活挣些活命钱。
若不是她好运遇到了那个尊贵的男人,只怕她一辈子都要在那穷山沟里过活吧。
不说她还有几个弟弟妹妹要照顾,光是那个酒鬼爹就够让她愁眉不展了。
慕轻燕眼底闪过一丝嫉妒和冷意,又极快地用愕然和惊喜掩盖了过去,仿佛没料到慕家人终于肯出来见她。
她快速低下头,手腕一转,屈膝向慕琼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动作行云流水:“民女是来认亲的。”
慕琼撩起眼帘,明知故问地缓缓道:“寻的是何亲?”
“正是……”慕轻燕咬了咬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贵府的……”
正在那几个字堪堪落下之际,慕琼蹙了眉,敏锐地察觉到小姐的不悦,红玉立刻打断她,语气严肃:“姑娘,你最好还是先拿出信物。倘若仅仅只是信口胡来,是要被官府衙役押入大牢的。”
寻常女子被官府衙役押入大牢,恐怕连清白都没了。
慕轻燕身子一抖,连忙取下身后的包袱,伸进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掏着,摸出一个翠色玉佩。
慕琼远远地瞧了一眼,看不真切,便转头对红玉道:“红玉,把东西拿过来。”
红玉快步走到她身前取过玉佩,转身双手捧着玉拿给小姐看。
慕琼转眼将视线落在她手心那块扇形宝玉上,那玉原来雕刻成了一个扇子的形状,质地通透,底下还用小字刻了一个慕字。
虽然她没见过,倒是与父亲描述的相差无几。
不过既然她要演,慕琼也不介意奉陪到底。
她转头对台阶下围观的众人优雅地笑了笑,忽然眉心一沉,抬手就将那块玉碎在了地面上。
那玉脆生生的碎成了两半,已经看不出以前的形状了。
正在所有人愕然之际,慕琼开口了,她一字一顿,吐字清晰,仿佛要叫所有人都听清楚。
“难不成,姑娘你以为用个壳子一模一样的假玉糊弄我,弄虚作假,就能成为慕家名正言顺的小姐了?”
少女居高临下地扬起巴掌大的小脸,她嘴角含笑,声音清脆。
“慕老爷是朝廷二品丞相,宣帝多年至交好友,身份何等尊贵,家中更是藏有数不尽的奇珍异宝,怎么会用这种粗制滥造的劣玉送人当信物?”
红玉最先反应过来,她在慕府待久了,什么贪权附利的人都见过,只是像眼前这青衣女子一般,拿一块破玉来冒充故人,妄想一次性飞上枝头成为慕府贵女的人还是头一遭见。
“假的!玉是假的!”
“居然把劣玉拿到慕府来班门弄斧,真是胆大!”
见慕家态度如此强硬,毫不理亏,围观的人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心中纷纷怀疑,不会又是一个贪慕虚荣的女子,为了名利不择手段,跑到丞相府弄虚作假吧?
群众的态度立马发生了转变,慕云燕心中一紧,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
没想到慕嫡女在台阶上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把她隐藏起来的心思蓦地拆穿了。
她心里非常清楚三人成虎的力量,于是逢人就讲述自己的遭遇,想从人们那获得帮助与同情。
若是慕老爷不认她,她把事闹大了,坊间议论纷纷,对两袖清风,公正廉洁的慕丞相来说无疑是丑闻一桩,慕老爷脸面上铁定是挂不住的。
但她这几日苦心在围观群众面前建立起来的凄惨形象,居然就这么出现了塌毁之势。
她表面上镇定,心中却慌乱无比,垂在身畔的手不易察觉的握紧了,骨节泛白。
她突然跪在了地面上,双手撑在脑袋前,正对台阶上的慕家小姐,声音急切:“民女长途跋涉,一个独身女子女子从江南到京城一路上何其艰辛。”
“即使小姐把民女的玉砸了,民女也不敢有丝毫怨言,只是,但求小姐让民女见一见自己的生父吧!”
一席肺腑之言可谓催人泪下,不少围观的群众都动了恻隐之心,是啊,一个女子独自跋山涉水来到京城寻亲,脚程长达半载有余,现在只是想见自己的生父一眼,实在是人之常情。
慕轻燕要赌一把,赌继母早已经与慕丞相发生了男女私情,珠胎暗结,赌慕丞相睹物思人对自己心软。
拥有信物的不是慕轻燕的生母,而是她父亲在生母死后重新续的继母。
她从路边一个男子的口里听来,她的继母手里有着京城二品丞相府的信物,男子语气不凡,说得确有其事,而她又的确从屋里翻出了一个他口里描述的玉佩。
他说这个信物足以让她飞上枝头,后半世富贵无忧。
本来她不会去相信这种虚无缥缈又真假不明的东西,但她过的日子实在太穷太苦,便被他口里的锦衣玉食高床暖枕迷花了眼睛。
她暗地里将家产变卖,偷走了继母的玉佩,一个人来到遥远的京城。
她将姿态摆的这么低,卑微的匍匐在地上。
台阶上的少女衣着华美,精致的眉眼间尽是疏离之意,姿态像只高傲的孔雀,就这么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仿佛就猜透了她全部的心思。
她声音动听,如夏日泠泠清泉,沁人心脾。
“爹爹根本没在外面有过私生女。我劝你还是收了攀权富贵的心,慕家的门槛可不低,山鸡不要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
虽是在陈述事实,在慕轻燕的耳里听起来却是无比的讽刺,这美若天仙的、明丽动人的可人儿,竟说自己是山鸡?
慕轻燕死死盯着地面,双目通红,心头的自卑弥漫开来,让她内心苦涩无比。她指甲不动声色地用力抠在了地面上,似乎是要抠出血来。
这一席话把她小心翼翼呵护的自尊心狠狠的碾在了地上,毫不留情地直接否认了她是流落民间慕二小姐的身份。
红玉也愣住了,小姐何曾说过这么刻薄伤人的话?她从台阶上向下望去,人群中央的青衣女子跪在地上,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情绪。
只怕那跪在地上的女子,真的把小姐气的不轻吧。
“竟然跑到京城来弄虚作假,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快滚回你的破烂乡下吧!”
“我看慕家小姐应该把你丢进大牢,居然就这么放你走了,真是可惜的紧!”
周围围观的路人们纷纷反应过来,带着被欺骗和戏耍的怒意。先前施舍她银钱的灰袍老人也是气得吹胡子瞪眼,要她还钱。
丞相府独女慕琼京城谁人不知,姿色艳绝京城,仪态端正淑美,是所有闺中贵女的榜样。
当今太子更是亲自上门提亲,指不定是未来的皇后,她的话何其有含金量。
比起地上这个灰头土脸的外乡人,所有人都愿意相信坊间声望极高的慕家小姐。
离家近的小贩跑回屋里拿出了一筐臭鸡蛋,回到人群中,远远的扔在了青衣女子的身体上。人群开始纷纷效仿,臭鸡蛋,烂菜叶,酸臭的饭菜……不管污秽之物都往她身上狠狠地砸去。
“滚出京城!”
“你也太卑鄙了,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真是不知廉耻。”
人们在用行动告诉她,京城不欢迎这个利用他人同情心的心机女子。
望着慕家小姐飘然离去的背影,慕轻燕呆滞地跪在地面上,即便不断有烂菜叶和臭鸡蛋砸在她的身体,她一动也不动。
她跪在门前,直到日落西山,光线变暗,一直埋着头,在所有人注意不到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暗芒,紧接着把自己的嘴唇生生咬出了血。
她本以为自己能取得围观路人的同情和怜惜,好让自己进得到慕府的大门,却没想遭到了这么恐怖的反噬。
她颜面丢尽,家财散尽 ,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心中悲哀无比。她现在还能去哪呢?
红玉回头看了一眼背后徐徐合上的大门,又看向前方小姐的背影,快步走上前去跟上。
没想到自家小姐居然把下人们好几天解决不了麻烦事轻易解决了。
红玉看向自家小姐的目光里不由得带上了几丝崇拜,小姐真的太厉害了!
小姐还是以前的小姐,只是有哪里似乎不一样了。
等回了屋,慕琼才放松一直紧绷的身体,她坐到凳上,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茶,想到刚刚慕轻燕在自己离去时脸上闪现而过的阴狠,知道她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