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S市,罗萝是个传说,就像霓虹国的富江。我很小的时候就听院里的爷爷奶奶们用极其夸张的姿态谈论她。
在描述中,她接近三米长,有两个头、四只手、一条粗长的尾巴。
“龙?”我脑海里浮现出挂历中龙王的模样。
“你傻了吗?我有两个头!”此刻的她正和我并排躺在凉席上,努力地将尾巴像我的双腿一样贴墙与身子保持90度直角。
“为什么小呆从来不说话?他是哑巴么?”我歪头去看那已经初见俊朗的侧颜,好死不死被他恬淡如水的目光逮个正着。
心脏猛地一跳,脸上的温度瞬间飙升,欲盖弥彰地狠狠瞪了他一眼后,我小声嘀咕了一声:“哑巴!”
又一次因为笨手笨脚被骂了。我们村很穷,除了种田,家家户户以贩卖亲手编制的藤器为生,而今天教我们小孩子的刘阿嫂生病,是她的闺女代班。
“你们这种手艺养不活自己的。”女人语带嫌弃地背着我们吐了一口痰在草里。
除了我,没有其他人能看得见罗萝,炊烟袅袅的傍晚,我们朝着火烧云的方向无知无畏地跑了很远。
“你们会永远陪着我吗?”我手不停歇地编着一顶野菊花冠却突然正经地问她。
“你已经够傻了,哪有什么天长地久和永远?”罗萝女孩的那个头面对着我,小呆却低眉仿佛在清理尾巴上的淤泥。
“为什么只有我看得到你们?”我终于鼓起勇气问了这个问题。
“因为……你够傻啊!”罗萝调皮地一把抢过完工的花冠美滋滋地戴在小呆的头上。
“哼!我回家吃饭了,不要跟着我,省得人家又说我自言自语怪怪的……”我抱怨着,在一人高的野草丛里头也不回跑回了家。
传说罗萝是一个生性放荡的小三儿变的,因为上位不成被地主婆叫人施了咒,诅咒她死后不得超生,喂了她一只灌有朱砂的守宫后将她七窍封闭……再然后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有太多离奇古怪的版本,我不耐烦听。
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我正在家附近的榆树上摘榆钱儿,猴皮三娃他们在树底下逗狗玩儿。
那也是我第一次中暑,醒来的时侯已经头重脚轻地躺在树荫下了。
“你没事吧?吓死个人!”三娃端着一只空碗身上半湿,脸色也慌得很。
“我怎么了?”
“前脚还跟我们吹牛说你爸要当干部了,后脚就一头从树上栽了下来。”
“可我不疼啊……”这话含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时,我猛然看到了多出来的两颗脑袋,吓得立马呆若木鸡。
“哈哈,真好玩!”回忆起来,罗萝又开始拉着小呆的手上下摇晃,只是这样就可以玩上一整天而不厌烦,一点也不像传说中的什么小三儿。
村里最近来了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哥哥,他说他叫“严汀”,是个流浪的人。
“什么是流浪?”
“不知道,大概……身体有问题没事乱跑的意思?”
“那不是疯子吗?”
青瓜他们又在胡咧咧。
从严汀那里,我们吃到了外面的食物——比如一种黑黑的有些苦的“巧克力”,我们听到了外面的故事,那些与村子大相径庭的繁华——有高楼,有汽车,有商场,有游乐园……
“罗萝,你见过他口中的地方吗?”我一直以为她是无所不知的,毕竟她陪伴了我几乎整个童年,给我讲过太多光怪陆离的故事。
“黄毛,如果有一天你再也见不到我了,你会想我吗?”那一刻罗萝的身体仿佛瘦小了许多。
“哼!”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大概,她是嫉妒了吧,就像每次猴皮都会因为我更喜欢找三娃玩而阴阳怪气。
当天夜里我突然惊醒,恐慌的感觉袭上心头,于是蹬上布鞋打开门就往外跑。
黑暗中,严汀却周身金光,他的对面是剧烈挣扎身体却缩小了一大半的罗萝和小呆——原来并不是我的错觉。
“你干什么?放开他们!”我小声呵斥。
严汀却转身一脸严肃地对我说:“快醒来吧,你已经睡得太久了。”
“你在说什么?我告诉你,别以为我怕你,三更半夜的,我看你就是个小偷!”我攥紧拳头朝他放狠话,脑袋里却仿佛有面大鼓在敲,敲得心好慌。
“你叫严思,是我的姐姐。”
“你胡说”我看着他身后没了动静的罗萝和小呆咬了咬下唇。
“你不属于这里,你今年25岁……”
“别说了,我不想听!”我用力捶在他身上。
“姐姐,你从楼梯摔倒至今已经昏迷半年了。”他蹲下来抱住我,带着哭腔说。
他话音刚落,整个世界开始有金色的光斑,一开始像萤火虫星星点点,渐渐的汇集在一起越来越亮……
“黄毛……”罗萝最后一次叫我,他们的身体泛着诡异的红光渐渐缩成了巴掌大,若隐若现。我用尽全身力气挣开严汀伸手去碰,他们竟骤然变成了一粒红点射向我的掌心。
“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我猛然睁开了双眼。
“思思,你终于醒了!”妈妈激动地弯腰搂住了我。
“妈……弟弟呢?”我沙哑地问。
“在睡觉,一天到晚不知道忙和什么,去了一趟崇善寺就神神颠颠地说一定能带你回来,每天就是睡觉……可是,你还真的回来了,你这孩子……”
忍着虚弱无力的眩晕感,我仔细打量着妈妈,发现她憔悴了好多。
罗萝,是我二十年的闺蜜,也是我丈夫出轨的对象。而小呆,是我给尚未成型的孩子取的名字。
一场梦,一种抉择,我和丈夫离婚后搬回了娘家,去珍惜我应该珍惜的家人,特别是我刀子嘴豆腐心的弟弟。
那冗长的梦让我知道自己已经原谅了罗萝,放过她等于放过自己。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