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新雾。
水洇似的穹顶不时闯入几片乌青的影,天隐映出水墨的浓淡。
这老城的景,是别的地方比不了的,它的市井透着素气。
但老城的人,都不怎么淳朴。因为外面的人。
他们也不去欣赏自己家乡的美景,因为外面的人带来的匆促。特别是天,因为只能看见茫茫的雾。但,那是沟通外界的天。
却颠倒有些奇人。
城门口那个卖芦苇筐的老师傅,差不多十年前来的城里,脸上总画着客客气气的和善。来时,别人问他姓甚名谁,他就笑,也不说话,不说也罢,孩子们看他说话文绉绉的,别扭,又新奇,就嬉闹着叫他文先生。姓文,叫绉绉。城里的人不明所以,见孩童们叫他文先生,他又笑着应承,便只当他就叫这个名了。
文先生虽是外来人,但好似没人记得。老城人都没把他当外人,偏偏还乐道着先生初来的快事。
当然,在那些人不在的时候,巷口们才能承担起散文随笔中述说的重任,响起些微的悉窣。
文先生的随和里透着洒脱。这是说书的千先生说的。说书人,最熟悉这种玄奥的气质,这是小说里闯过江湖的人所独有的。这么说来,文先生一定是个隐世高人,老城的人们肃然起敬,连带着,也对千先生多了点客气。
千先生,却是因为“心宽”。不同于文先生,他有着闯出头来的锐气。他其实是唱戏的。但他唱的是评书。每次外面来人,总要听听这“糅合了华夏传统文化艺术的戏”,过过眼和耳。明明看不懂、听不清什么,却尽着以消费为目的的消费。毕竟,面子比天大。
千先生不想别人的什么心思,“麻烦死了”,虽然他常一眼看透老城的人。这也是文先生被传的通天立地的原因。
总是,他只管唱自己的,至少在外面的人面前。
就像淡泊的云一样,轻悠,却穿开百里白雾。
除了望重的先生们,再就是那两个无依的兄妹了。
大的叫余雾,很应老城的景。这名字是他自己取的。文先生捡来他时,给他取了个名字“余笙”,他却自己做主,起了个这样阴沉的名字。但他保留了“余”的姓氏,好像是对文先生恩情的感谢。
只是感谢。
小的叫余华,也是自己取的,她是被余雾背进城的。当时,她四岁,他十岁。城里的人不知道他为了什么在那天出城,又走了多远,只看见他唯一的衣服破了,气喘吁吁,背上背着的女孩却睡着。就像一个乱世贼匪偷走了王国的公主,正在逃亡。
但没人追他,也没人拦他,正如无人与他相伴。
在余华没来之前,余雾在那个漏水的巷口蹲了五年。
他望着天,盼望着不该盼望的东西。
人们也都奇怪。他是文先生带来的,本和文先生住在一起的,但他一有了条件,就在偏僻的死胡同里搭了那样一个木屋,离开了文先生。这不是他自愿孤独的吗?
城里的人都说他是不叫的狗。
那一天,女孩病了。
那一天,那只孤高的狗带着迷茫的眼神,寻求着帮助。没人帮他。
于是,他终于露出了他森白的牙。
但那只是一瞬。他又好像变得开朗明快,温暖而明亮。
很多人都忘了。忘了他那一瞬的危险,正如忘了自己那一时的无情。
这是健忘么。
也许吧。
他开始拼命地赚钱。
他不想失去。这也许是谁早先惯坏了他吧。他是如此固执。
固执到险些忘记看天。
老城雾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