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如意院中的仆妇丫鬟进进出出,忙里忙外。看着人影重重,但不见杂乱,井井有条,各做各的差事,也无人声,并不交头接耳。甄宓听到细细碎碎的声响,便睁开了双眼。她一夜好眠,此时刚刚醒来双眼朦朦胧胧,脑袋也是昏昏沉沉不甚清晰。但入目的是一室的红,提醒着她,她已成他人妇,今日还要去给舅姑奉茶、认亲。她急急唤着:“春兰、夏荷!”
立时,屋外进来两个十六七岁的婢女,一个着粉,一个穿绿。春兰、夏荷自幼便跟着甄宓,最是了解她的心思。此时见她神色有几分焦灼,也不多言,只手脚麻利地服侍她起床、洗漱、梳妆。甄宓坐在铜镜前,夏荷为她梳着发,她便问一旁的春兰“公子呢?”原是甄宓一早起来不见袁熙,她是新妇应该服侍丈夫的,可如今她比袁熙起的还晚,这被府里的人知道,还不知怎么编排她呢!她不能因为自己让甄氏一族女子跟着她蒙羞啊!
“小姐,公子在外面院子里晨练呐!”冬梅与秋月年幼,十二三岁还带着孩子气,她俩去给甄宓拿罗裙,还没走到甄宓跟前,在门口就已说开了。甄宓轻微蹙了一下眉,看春兰一眼。春兰意会,赶紧上前拉了二人过来低声训道“应唤少夫人,不能再喊小姐。这里不比家中自在,要恪守规矩,再不敢如此跳脱!”“知道了,少夫人!”二人低垂着头,小声说道。“你们是我陪嫁,在这里,咱们在一起的日子自比他人长,我总归是想着为你们好的!”冬梅听了这话抬起头来,双眼亮晶晶,嘴角咧着。秋月扭捏着揪着上杉一角,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奴婢知晓您的苦心的。”甄宓见二人情态,知道二人将这番话听进心里,也不多说了。只叫春兰、夏荷随她去屏风后面更衣。
甄宓见只有她三人,便说道“今早怎么不叫我,昨日不是已经交代好了吗?”“公子说时辰尚早,不让叫。”春兰细语道,夏荷一向少言,只点了点头。“我看夫人睡地实在香甜,不忍打扰。”甄宓一听袁熙的揶揄之语,顿感脸颊发热,她深呼几口气,走出屏风。
袁熙看到她穿着一袭鲜红的深衣,腰间束着一条同色腰带,纤腰盈盈不堪一握。梳了个凌云髻,戴着玉冠,发髻边插着一根白玉兰簪。玲珑小巧的耳垂挂着一幅珍珠耳珰。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袁熙知道她美,见了昨日穿着大红嫁衣,明艳妩媚,那样的美惊心动魄!他自认自己并非贪图美色之人,可看到他的小妻子,他的目光依然不自主地黏在她身上。
只见她婷婷婀娜,款款走来,在他面前三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她微微屈膝,双手合拢于胸前,略低着头道了声“公子!”袁熙反应过来,快步上前拉着她双手说:“你跟我何必如此见怪!”甄宓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脸颊微红,并不说话。袁熙只觉她那双明眸中的流光溢彩在勾他的心,他想起昨晚自已煎熬半夜难以入眠,今晨更是早早起来晨练排解。于是,惩罚性的重重捏了一下她的手,随即拉着她的左手便往外面走去,“我们去见父亲母亲吧!”
一路上,甄宓看着府内张灯结彩,还残留着昨日的喜气,她不禁偏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袁熙。袁熙五官硬朗,浓眉微扬、深邃的眸子、挺拔的鼻梁、嘴角却又总是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邪笑,英俊不凡。可是当下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才是最受推崇的,因此袁熙这样的并不能称得上美男子。可甄宓却觉得他的样貌如此和她心意。
她察觉到周围的仆从眼神总往她和袁熙身上瞄,想起来他从屋里拉着她的手一路走来,不知被多少人看到了!她有几分羞恼,便想把手抽出来,袁熙发现她的动作便转过头来问道“怎么了嘛?”实在不能怪袁熙话中有几分恼怒在,他一生嚣张自在,被人奉承,哪里替别人承过恶果。他昨晚敢发那样的毒誓一是因为他知道那件事不是他做的,二是他也不会对亲近之人作出这种阴毒之事。
“新婚第二日他便恼我了吗?”甄宓心中生出一股悲凉之感。“妾无事,在外还是注意些的好!”她的声音清冷,用力想抽出手来。袁熙一听便知不好,心里暗骂“曹丕,你可坑死我了!”“我只是想到一些糟心事,并不是我恼了你。宓儿,我娶了你,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他说话时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急迫,扔紧紧抓着甄宓的左手不放。甄宓听他急急解释,又想起昨日种种,只觉自己太过敏感,自己以前可不是这般伤春悲秋的性子啊!“公子,妾知道公子的心意。”甄宓冲着袁熙安抚一笑。二人不再说话,直往袁绍夫妇的建章院而去。
经此一茬,待二人进入正堂时,堂里已坐满了人。众人看到袁熙和甄宓携手而来,不禁露出微笑,到底是新婚夫妇,只刘氏眼神微妙。他二人上前给正位上的袁绍夫妇行礼,礼毕袁熙退至一旁,甄宓双膝跪地给公婆敬茶。众人看她从容不迫,礼数周到。袁绍接过茶抿了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了声“好!”毕竟甄氏是他为儿子聘的,此时见他夫妻二人关系和睦,也有几分自得。甄宓又双手举过头顶,向刘氏敬茶。刘氏并不急着接,缓缓说道“甄氏,你既嫁过来,成了我家的媳妇儿,一应规矩自然也应该知道。需要你生儿育女,早晚听训,伺候舅姑,服侍丈夫都不可懈怠。”“媳妇知道了,谨听母亲教诲。”刘氏“恩”了声,就接过茶喝了一口,褪下手腕上的一直碧玉镯子戴在甄宓腕上。甄宓则从丫鬟手中接过自己亲手做的罗袜俸给公婆,刘氏一旁的妈妈接过,刘氏瞥了一眼,没说什么。甄宓心里是有点忐忑的,她女工并不出挑,只是中人之资而已。
接着,袁熙便领着她认识众多亲眷。“这是堂兄袁谭、堂嫂文氏。”甄宓看着袁谭夫妇二人,诚挚地道“堂兄堂嫂好。”她心中感慨:如果我早几个月嫁给袁熙,便要称呼袁谭兄长、文氏长嫂了。文氏是河南文古城文氏家族之女。袁绍有三子,其中袁谭与袁熙是先前夫人所出,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袁尚则是现在这位刘氏所出,袁绍宠爱刘氏,对幼子也是异常疼爱。
袁谭是在建安元年正月被袁绍过继给了已逝兄长袁基,说的是为兄长延续香火。她此时方才察觉到袁绍作为一方霸主,府内亦是暗波汹涌,危机四伏。文氏是个明媚、令人一看就觉亲切的女子,她拉着甄宓的手,“弟妹真乃佳人,堂弟是个有福气的!”说着还特意看了袁熙一眼,透着一股狡黠的意味。甄宓顺着她的目光看着袁熙,发现他没什么异样,便也不放在心上。殊不知袁熙耳后根已红成一片,但面上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又见过袁尚,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身上有着天真和矜贵。之后见过袁绍几个未出阁的妹妹和姑嫂表亲,甄宓记不得这么多人,但好在大家以后并不多接触。
甄宓与众人一一相认后,刘氏便开始安排宴席,袁熙兄弟随着父亲在外边的男子席上,甄宓和文氏并一众女眷在内。刘氏不想别人说她拿捏儿媳(还不是自己的亲儿媳),故并不让甄宓伺候她,只让甄宓给她布了几口菜,便让她落座了。袁谭既然已经被过继出去了,文氏就更不用再刘氏面前立规矩。席上的人对于甄宓来说都是陌生的,虽她一向行事规矩,但一顿饭下来仍有点疲累。
袁熙兄弟去送众多亲眷出府,刘氏也不欲留甄宓,只说让她回去,又说自己这两日累得很,让甄宓晚间也不必过来了,明早再来。甄宓便行礼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