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神是位怎样的神明?
棕发男子放下手中盛着上好茶叶的瓷杯,抬起他那双琥珀色的瞳眸,沉吟片刻,望向了窗外被风吹着打卷的金黄色落叶。
“他啊……是位任性却又负责的神明。”
“放荡不羁,甘愿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诺言孤注一掷,在聚会与酒席上,你看向他那双眼睛时,只能看到清澈,清澈的不像是越过充满鲜血与哀嚎的神,可除此之外,你什么都看不到。”
“他自诩是全提瓦特大陆最好的吟游诗人,这点确实不为过。游荡尘世时他歌颂世间万物,七神上席他轻叙人间轶事,醉酒后依然能神色自若的巧妙化解各种刁难,气氛冷僵时会有各种出其不意的手段。”
“他的城府很深,比无风的烬寂海还要深。”
“但是你不必怀疑,他照样是世间最轻盈的风,照样是一位值得信赖的伙伴。”
男子的声音安若磐石,仿佛穿过了久远的时光,说着古旧的往事。
“况且在自由这一剑走偏锋的道路上,他已经孤独又执拗的走了两千多年,谁也不能改变他,我不能,六神不能,时间不能,甚至是……天理,也不能。”
他淡淡的叹了口气,轻飘飘的,好像屋檐的落雪一样静默。
“你可以问问其他同僚,他们或许可以给你不同的答案。”
紫发女子放下手中垂着紫藤花的油纸伞,动作轻柔,听闻此言,她微微抬起头,绀色的瞳孔在氤氲的雾气中越发明亮。
窗外电闪雷鸣,下着雷暴雨,但尽管打着伞,她的身上却出奇的干,紫纹白衣,并无一点湿迹,女子思索片刻,半晌才悠悠答到:
“鹤语尧年,当时的事早已作古,回首身后千年的岁月,我也说不出个前因后果来。”
然而她微微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声音清脆,恍若透过风穿过千年的烟雨,回荡在这片雷鸣的土地上。
“但我记得风神是个温柔的神,当时在七神酒会上初见时,他的笑是最为温柔的,少年模样的他坐在风神席位上,仿佛不谙世事,让我一瞬以为座位上坐错了人。”
“但他的确就是巴巴托斯,传闻中从未戴冠的风神,他的歌声一出,就没有神会怀疑这一事实了。”
她说到这里似乎哽了一下,然后默默望向窗外,眼神柔和,暗紫的瞳孔就如一片不可见的深海。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看似柔弱心软的神明在蒙德建成初期,力排众议,忍受非议,凭一己之力,撑起了整个蒙德的风雨飘渺。”
“在蒙德的‘自由’渐渐不受诟病之后,他来过几次稻妻。”
“嗯……你应该很难想象,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酒馆里和人争吵,原因是……一瓶酒。”
“‘这个化身麻烦的话,就换一个好了。’”
“我当时这么对他说,说实话,曾经我一度对风神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化身和一个姓名感到很奇怪。”
“他当时神情与往常无异,并无半分悲伤,甚至还含有淡淡的笑意,轻得像一阵烟,一吹即散。”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故事,下次聚会时,我会细细说予君听的。’”
“诗人这么说着――边取出两盒甜品,是蒙德特产,一盒酥脆,一盒软糯。”
“我对他的记忆力与细致入微的观察力感到讶异,不仅如此,他还带了许多花的种子,我将它们撒在了樱树前,每年春天,稻妻便又是一派春光明媚。”
“时间仿佛就在这其中慢了下来。”
紫发女子稍稍停顿了一下,神情露出几分怀念,雨打在窗上,将她从久远的岁月中拉回。
“啊……话说回来,这位神明不仅爱喝酒,而且酒量惊人,当初把影都给吓了一大跳呢。”
她眯着眼提醒着,看不见她眼里到底是什么。
“所以,不要想着灌醉他哦~”
回蒙德的路上,一只褐色的小松鼠瞪着如珍珠般的眼睛,窜到了青色的道边。
“你问我们的神明?嗯哼,他可是与我们动物最为亲近的神明。”
松鼠一脸得意,又舔了舔爪子,砸了砸嘴道:“他会给我带来我最爱吃的松果,给鸟儿带来清晨的歌唱,会在我们伤心时的时候安慰我们……”
这听起来不像是一位神明,反而像一位朋友。
“朋友吗?”小松鼠轻轻笑了笑,“朋友啊……”
或许只是权柄的问题吗?毕竟只有风神持有这样特殊的权柄。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就是这样一位温柔的神哪。”
“哪怕已经见证过太多的杀戮与背叛,他也依旧保持着心底那一块最为纯净的温柔,温柔地对待世间任何万物。”
的确如此。
风龙吐着巨大的鼻息,遥望着远处的彼岸。
“虽然现在的温迪混吃等死,游手好闲,整日摸鱼,但至少曾经也干过正事。”
“虽然这个曾经……有些过于久远了。”
“那时天下尚未安定,众神皆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尔虞我诈,人们之间互相欺骗已是常事。”
“蒙德接纳了众多流浪者……包括我。”
“我去过很多村庄,见过了很多人,他们的眼神不一例外都是厌恶,或许还有恐惧,但那双如天空般澄澈的眸子,我是头一次见,那首动听如清弦的歌声,我是头一次听。”
“如光照进泥潭般,我接受了他的邀请。”
“他曾问过我,他是否禁锢了我的自由,在千百年的岁月中,我是否有过后悔?”
“当时的我并未言语,这个答案并不重要,而我亦从未想过。”
巨龙敛了翅膀,那双眼睛无悲亦无喜。
“我说的或许有些过于多了……但……”
巨龙顿了一下,没有再继续下去。
他闭上了眼,树涛如浪,卷起一片海。
那毕竟是巴巴托斯啊,是将千年的岁月熬成了汁,一口一口饮下的风神啊。
暮色四合,日薄西山,在离开风龙废墟时,一阵谈话声窸窸窣窣的传来。
拨开草,只见四位穿着古旧蒙德衣饰的人在石桌上打着牌,黄昏的余晖照在他们身上,仿佛有种不切实际的美感。
“你问巴巴托斯是位怎样的神明我不知道,但你问温迪是位怎样的人,我倒是可以回答个一二。”
扎着鸦羽色辫子的少年回过头,伸了个懒腰,看着红发男子慢条斯理的洗着牌,轻轻道,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倒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还是一个有点笨的普通人。”
白发的少女接着说。
“他将千年的岁月熬成了诗,采露珠一束,碾成了墨,书写着辉煌的史诗。”
“可他开始也只是个普通人呐――这么说或许有些不敬神,但事实的确如此――会因为做错了事而惶恐,会因为得到了喜欢的而想要的东西而快乐,会因为好友的逝去而悲伤……”
“要我说啊,无欲无求,这几个字几乎与他毫不沾边,”
“可他有时候非要做出这副模样,你们应当没见过……啊,你们确实没见过,那既如此,也不多说。”
白发的少女忽而笑了起来,像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但半晌却敛了笑,静默着沉思。
“如果你们曾见过过去的他,见过两千六百多年前高塔之上的他,见过一千六百多年前蒙德城中的他,见过五百多年前坎瑞亚遗迹中的他――”
“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感触吧。”
“但很可惜,你们没见过,甚至……从未了解过。”
“你们以为他所说的都是事实吗?”
金发的少女回过了头,撑着脑袋,用手指在石桌上画着什么。
“呀,我告诉你,他的话术可厉害了,当初被骗了的神可不在少数。”
“当初他在我们身边时可没这么机灵,时间真的是让他变了很多啊。”
“当初的他……像个小孩子一样,会用天真的眼睛望着少年歌唱,会用好奇的目光追随着我们上战场,”
“可似乎眨眼间,转瞬间,唱诗的人就变成了他,上战场的人也变成了他。”
“我们好像永远停留在了昨日,而他依旧在明日奔跑。”
“昨日会变成过去,明日会变成将来,而我们所驻足的,就是现在。”
金发的女子低下了头,背着光,光似乎跳跃在她的四周,却自始至终无法接近。
红发的男子抿了抿唇:
“高高在上……他的确与这个词毫无瓜葛。”
“他注视着他所爱的子民出生,成长,最后死亡。在风里歌唱,在风里微笑,在风里停止生命的旅程。”
“他远远观望着,观望着一树又一树的花开,一次又一次的日落,一年又一年的四季轮回。”
“于他而言,或许上一秒还侃侃而谈的朋友,下一秒就已垂垂老矣,上一瞬还在酒席间欢笑,下一瞬就已站在墓碑前抱着白花。”
“他见证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日月更迭也只不过是他悠长生命中的一颗尘沙而已。”
“我们送了他一程的山水,哪怕这一程是我们的一生。”
黑发少年的眼睛冒着光,亮晶晶的,就宛如深夜的空中,漂浮的那一颗颗星。
“但我们也从未后悔。”
“他爱笑,我们也总爱看他笑。”
“但笑是他最深沉的孤独,自我们走后,笑便满溢了他的余生。”
“他想的很开,也看的很开,他放下了太多东西,也拿起了太多东西。”
“‘陪伴乃是奢移之物’,在你漫长的旅途中,一定有神明对你这么说过吧?”
“陪他走完这一程的旅途吧,毕竟你是旅行者,不是吗?”
“太多的人参加了他的生命又离去,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有漫长的生命,你和摩拉克斯不一样,你没有七国之间的界限。”
“你不需要考虑时间,也不需要思考立场。”
“我希望,我想他们也希望,无论如何,至少总有个人能陪伴他走到最后,哪怕那个人不了解他的最初,但能陪到他在最后,那便够了。”
“那便够了,我希望有人能在最后陪着他,我希望在他漫长余生的尽头,不是孤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