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靠过来,热死了。”我眼睛没睁,对着他的胳膊就是一拍,他的肉颤了颤,弹性还挺好。
胖子撑起半边身子:“天真,你这样可就不可爱了啊,胖爷也不占你多少地,让让让让。”
我极不耐烦地挪开一小块,心说这胖子简直是个移动暖炉,隔着巴掌宽的距离我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烘得我燥得慌。
天气倒也离谱,前几天都凉爽得很,今天的太阳出奇的大,胖子说和个熟鸭蛋黄似的。闷油瓶给我和胖子在地上铺了凉席,午后我和胖子躺在屋檐下躲着太阳打瞌睡。耳边是潺潺的瀑布声,头上悬着的是过年吃剩下的老腊肉,这岁月静好的时候胖子说午觉会是腊肉蛋黄味的。本来我觉得他太妈毁气氛了,仔细一想这是胖子的梦和我没多大关系。
一片阴影投了下来,挡住了些许屋檐未遮住的光线。我眯起眼睛抬眼看,闷油瓶也揣着双手看着我,未挡住的光线把他衬得佛光万丈的。今天他没去巡山,难得安分待在家。
“小哥也想躺躺?得嘞,胖爷我起身给你和天真腾地。”胖子站起来。
我抬腿踹了胖子一脚。闷油瓶不声不响地就在我身边坐下了。
胖子显然没想到闷油瓶真的顺着他的意思占了他的位置:“小哥,你……”
闷油瓶抬头看向他。
“成,你俩躺席子上。胖爷去看看你和天真‘爱的结晶’。”
胖子也没有争回席子的意思,只是奇怪闷油瓶也来参与这种他以前不会来的事,不过闷油瓶并没有纳凉那种惬意的姿态,倒像换了个地发呆。
想到这我突然又意识到这胖子又瞎喊外号,不过是我在屋后开了块小地种黄瓜秧子,闷油瓶帮忙搭了黄瓜架子,这胖子就说结出来的黄瓜是我和闷油瓶“爱的结晶”。闷油瓶又是个哑的,胖子把这外号喊来喊去他都不带反驳。
我盘起腿:“下次他再乱喊就打发他去挑农家肥。”
“嗯。”我本不指望闷油瓶能给什么回应,他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倒是让我有点惊讶。
我看着他,突然莫名其妙就笑起来。闷油瓶定定看着我,我立刻收敛,心里暗骂自己神经,别是被太阳热傻了。
“要命,天真!小哥!你俩‘爱的结晶’被鸡啄啦。”胖子突然对我俩嗷了一嗓子。
我不以为意:“死胖子你少喊,再喊揍你。”
“哎,不是,你俩黄瓜苗被鸡啄坏了。胖爷我没开玩笑啊。”胖子又说。
闷油瓶速度比我快,等我趿拉个拖鞋赶到的时候,他正蹲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捏着那个被鸡啄剩下黄瓜头。
“天真,这是罪证。那只鸡啄掉的不仅仅是你们爱的结晶,还有胖爷早饭的腌黄瓜和没吃到黄瓜掉的二两肉!”胖子揽住了我,还往上紧了紧裤子。
“少贫,一把年纪了还不想想卸货小心三高找上门。”我说。
“卸货?胖爷这一口口吃出来的都是本钱,贵重着呢。”听口气还挺骄傲。
我心觉鸡啄掉瓜也不是啥大事,摸了把闷油瓶肩膀就想打道回府。我一扭头就看见远处石头上正站着一只鸡叼着剩下半截瓜啄得飞快,边啄边瞧我,模样像极了挑衅。
“这鸡花色我看着熟,看胖爷我不把它逮住晚饭下酒。”胖子往手心装模作样地呸了两下就要伸手。
我也看出来那只鸡就是隔壁家大妈养的了,闷油瓶慢慢站起身,那只鸡倒也敏感,瞬间扑棱了翅膀逃走还不忘叼走被它啄得稀烂的瓜。
胖子搓了一把手背,含糊不清地骂了什么。我知道他又要和隔壁大妈吵,这俩人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都快成每日保留节目了。这俩人也不嫌累,磨嘴皮子比磨菜刀还勤快。
“回家!”我扯住胖子衣领把他往回拽,然后把他按在凉席上让他安分点。
“天真,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叫什么吗?这叫助长他人嚣张气焰,想想咱哥仨当初下斗……”说到这胖子扭头看了一眼,“小哥你说是……哎?小哥呢?”
隔壁大妈突然爆出了一串痛骂,大意是谁扯了她家鸡毛,现在鸡秃了要找人算账之类的。这大妈看我不顺眼,我掏掏耳朵懒得去看她家热闹。
“大妈骂的,不会是小哥吧?”胖子挠挠下巴。
我确实没见闷油瓶回来,尽管这事应该不是他干的,我还是一骨碌爬起来,顺道拽起胖子,两个人急慌慌地往那边赶。
我真是格外庆幸我还是拉着胖子去看了,因为远处那个背影,不是闷油瓶是谁呢?闷油瓶就站在那里,听到我的脚步才缓缓扭头,手里攥着一把鸡毛。这画面对我冲击不小,胖子搀紧我:“天真你不能晕啊。”
我心说我什么没见过,小哥宰鸡都见过,但是他扯人家活鸡的毛这事又幼稚又离谱我还真没见过。
正乱着,隔壁那大妈横眉竖眼地探头看外来了。胖子赶紧拉住我一起像护小鸡仔一样挡在闷油瓶前。
我背在身后的手对闷油瓶做暗示,示意他藏起他一手鸡毛。他盯着我扭来扭去极力暗示的五指,慢吞吞地学着我的样子把手往后一别。
“你们杵在我家门口干什么呢?是不是你们扯了我家鸡毛,赔鸡啊!”大妈气势汹汹,她也不知道谁扯了她家鸡尾巴毛,满肚子火没处撒。秃尾鸡发疯一样在院内乱窜了好久,又窝在树下瑟瑟发抖。
“这位大姐你家鸡被拔毛关我们什么事,你把它拉过来它还能指认拔毛凶手还是怎么的?不能指出来就少血口喷人,咱哥仨午后遛弯路过。”胖子不给大妈继续说的机会,叭叭叭直接开火。
“叫它安分点,外面的世界很危险,拜拜了您嘞。”说完胖子还特做作地甩一下头,我伸手去扶,怕他一把年纪不慎扭伤脖子。
胖子速战速决,用手揽住我和闷油瓶肩膀把我们往回领,我注意到闷油瓶转身的时候就把鸡毛揣兜里了,这也太不讲究了,衣服弄脏我来洗啊!
“哎,我说小哥,你没事拔人家鸡毛玩干啥?”回去的路上胖子把闷油瓶拉近问,又朝我这看,“给咱天真做毽子啊,他已经过了天真的年纪了。”
这事越想越离谱,离谱中还有点怪异的好笑,如果是胖子做这事还没那么可乐。我憋不住笑了,胖子和闷油瓶都看着我。
回到家我们都很默契地没提这茬,该干什么干什么,最好早点洗洗干净睡。
雨村的晚上比白天凉快得多,而且夜空干净,衬得星星也亮。屋内阳光能透出去很远,能清晰地看见昏暗的光线下蚊蚋四下乱撞。夜风捎来湿润潮气,门口的树叶子被刮得刷啦啦响。
我就倚着门微微眯起眼,任由夜风吹拂我的发。胖子过来把我吹乱的头发拨了拨,看看天又看看我:“天真,憋不住就别憋,胖爷都替你着急要给你递纸。”
我又没出息地笑了。我自己都没搞懂我怎么能为了这事从白天乐到现在,以至于我在晚饭都全程低头,生怕看见闷油瓶的脸没绷住笑喷出唾沫星子。
“天真你傻乐半天了,歇会儿吧。”胖子倚着另一边门框看我。
“很明显吗?”胖子把门框压出吱呀一声响,我不放心地看看门又看看他。
胖子拍拍我就直起身,门框又是吱呀一声:“早点儿睡觉。”
在农村里,泡脚和埋被窝简直就是我两大乐事。泡完脚再被窝一躺,我觉得天王老子都不能把我拽起来。我妈告诉我男人就该多泡脚,怎么就没有告诉我男人也该多埋被窝呢?
我伸手拿起床头手机打算看一下消息。朋友圈里先看见的是胖子一条朋友圈:可惜了天真的黄瓜,配图是一张哭的表情包。
他妈的,这个老不羞发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恼火地在评论区打了三个问号,胖子秒回我一个哈哈大笑的黄豆人。
再往下翻没想到是一条闷油瓶的朋友圈,发了个句号。配图挺暗,我点开大图发现是闷油瓶的手握着一束鸡毛。我也不知道闷油瓶是随意一照还是摆拍,氛围渲染得挺像个艺术照。
我顺手给他朋友圈点了个赞,正要往下滑,一只手伸出来遮住了我手机屏,我拽了拽,闷油瓶立刻把手机抓紧了。
“小哥你干嘛?”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脸上,他的睫毛被光照得根根分明。
“伤眼。”他淡淡说,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把手机从我手里抽出来了。
“我还没看完呢,你怎么就拿走了。”我很不满,顿了一会又隔着被子轻轻踢他,“小哥,那鸡毛你没扔啊?”
他闭上的眼睛倏地睁开:“嗯。”
“你不会真要像胖子说的那样给我做个毽子吧?”我又问,他没回我,“小哥?”
“很晚了。”他忽然坐起来掖了我的被子,确信把我裹成春卷后还拍了拍,随后就背对我睡回去了。
我抬腿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像个要破茧的大蚕蛹一样瞎扑腾,特傻气。我安静下来了。
外面的瀑布声在晚上显得格外清晰又不觉嘈杂,据说这种自然音能帮助缓解失眠。我听见了身边闷油瓶匀细的呼吸,就偏头去看他的后背。这平淡安稳的日子有点不真实。我觉得自己不能在睡前瞎矫情,蒙头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