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在闻人慕的记忆里,那一天很冷很冷,还下了很大很大的雪,上山的路比以往更为艰难。
异于往常的气候,往往昭示着不详。
是啊,那年的春天,也来得太晚了。
春祭虽刻不容缓,他们在风雪里却难以前行半步,更难以察觉掩藏在风雪下的危机。
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
而她的记忆,也只停留在牛车翻倒的那一瞬间。
刀光血影,血染白雪的景象,她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了,因为之后,她高烧了三天三夜,关于那一段记忆也就变得模糊不清。
事后听她的胞兄闻人羡说,她昏迷的时候,一直念叨着这三个字,反反复复,只有三个字。
闻人慕舜……哥哥……
闻人羡那时与她同龄,不过六岁,说起那天事情时,叙事有时不清不楚,但就算闻人羡不说,她也清楚地知道,摔下那么高的悬崖,她的舜哥哥,肯定是没命了。
她是那天仅剩不多的幸存者。
后来,闻人羡总是说。
闻人羡你别太伤心了,世上男子何其多,他小时候虽长得好看,长大说不定就长残长歪了呢。你是我的妹妹,不能像其他那些只有一根筋的女人那样,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
她觉得闻人羡应该是误会了什么,却只是默默地练武,直到把陪练的他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作为她的哥哥,闻人羡更加担忧她今后能否嫁出去,几乎是每月都要跑到那人的墓拜一拜,再说一堆乱七八糟的话。
闻人羡小时候我们总开玩笑说要结拜,如果真的结拜,你定是我的大哥。我家妹子这么喜欢你,如果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证她早日得个如意郎君。
她看着闻人羡难得别扭的关心,眼睛酸涩,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只好又把他打了一顿。
因为,从那日醒来后,她就忘记了怎么哭,也……
忘记了怎么笑。
【一】
北燕与东齐交界的一处峡谷内,阳光在铠甲上照出反射的强光,两军对峙,都在等待着交战的时刻。
莫邪你就是闻人慕?
眼前粉橘色头发的少年笑眯眯地开了口,那笑容却让闻人慕没有半分的轻松之感。
与闻人羡所述的出入不大,这个少年的确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闻人慕很快在心里下了判断,毕竟在敌多我寡的战场上还能笑成这样的并不多见。
莫邪听说你是闻人羡……
少年依旧一身黑衣,他策马向前走了几步,似乎想把她看得更为清楚一些,语气却不自觉带了丝轻蔑。
莫邪那个被我重伤的废柴的妹妹?
闻人慕我哥一向很废柴,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闻人慕语气淡淡道
她穿着特制的玄铁衣,虽然人看起来娇小,但手持双剑,且说话时的气势不输分毫。
莫邪寒暄到此结束,毕竟我只和……
莫邪话音未落,人已高高跃起。
莫邪强者动手!
闻人慕不甘示弱,轻身一跳的同时,右手中的长剑已经被她掷出,向莫邪而去。
闻人慕不知我这样的对手,你可满意?
看着莫邪在空中旋转身体躲过长剑,闻人慕已持另一把长剑逼至他的面前。
叮——
铿锵一声,长剑短兵相接,莫邪右手衣袖里不知何时弹出一把一尺多长的匕首来,正好接住她的长剑,两人手臂皆被震得发麻。
莫邪原来如此……我很满意。
莫邪从剑势上感受到对方熟悉的力量,微微一笑,便反向借力落回到了地面上。
看见莫邪忽然露出的笑容,闻人慕有一瞬被似乎看穿的感觉,不过随即她便定了心神,落回地面上拿回了自己的右手剑。
既然是这样的对手,那便要小心了。
两人同时在心里对自己这样道。
那年夏至,闻人家的五岁稚子在练武场上将一名禁军士兵三次打趴下的事情传遍了整座苍雪城,直至过了一年,还有人这么说。
闻人慕奶娘,我要这个。
东市大街上,粉雕玉琢的闻人慕指着诱人的红彤彤的糖葫芦道。
两个游手好闲的人在她们不远处窃窃私语。
闻人慕哎,打趴禁军的是闻人家闻人羡那个混世小魔王吗?
路人不是,是他的双胞胎妹妹,那个看起来很可爱的小姑娘闻人慕。
路人啊,那个小丫头……这将来可是个悍妇呀,恐怕没人敢娶她吧。
一个衣着华贵的男童跟在女童和奶娘的后面,恰好就听到了这几句话。
正从奶娘手中取过糖葫芦的女童被身边的男童拍了一下肩膀,然后她的耳边便飘过来一句揶揄的话。
苏晨晔他们说你以后嫁不出去呢。
闻人慕专注地吃着糖葫芦,眼睛都没抬一下,但是却抬起了脚,然后准确无比地朝男童的脚重重地踩了下去。
苏晨晔啊!
苏晨晔很没风度地惊叫了一声,立即捂着被踩疼的脚,还瞪了她一眼。
苏晨晔你这个野蛮的丫头……
闻人慕那又怎样?
闻人慕耸耸肩,不再去看苏晨晔滑稽的模样接着去咬糖葫芦。
嘴角却有一闪而逝的笑意。
苏晨晔总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会长胖的,到时候更嫁不出去了。
苏晨晔不甘示弱地回击道。
苏舜钦这还不简单。
一名稍长一些的小公子从不远处的古玩店走了出来,正是年少模样的苏舜钦,他略带着狡黠的笑意道。
苏舜钦到时候我就请一道旨意,让阿晔你娶了她就是了。
闻人慕到底还是小孩子,听到这样的玩笑话还是忍不住脸红,然后立即反驳。
闻人慕我才不要嫁他。
苏晨晔我才不要娶她。
名为阿晔的男童异口同声地道。
听到对方与自己同时说了差不多的话,两人互瞪一眼,又哼了一声,便扭过头去不理对方了。
小公子看了看赌气的两人,然后摇着头忍不住笑了。
这是闻人慕印象里,她童年的最后一个美好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