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野站了起来，他看到李易对曹博航的态度不怎么友善，他急着解释道：“哥，这个曹叔叔是妈妈的朋友。
李易闻言，缓缓松开了手。
曹博航听到李小野喊哥，仿佛也明白了李易的身份，他笑了笑，说：“原来你约了你哥一起吃东西啊，那我不打扰了。本来还说请你吃烧烤的。”
李小野于是笑着跟他挥挥手，“谢了啊。”
曹博航转身离开了。
等他走远了，李小野却发现李易一直盯着曹博航的背影看，他奇怪地问道：“哥？你认识他？”
李易垂下目光，心里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才对李小野说道：“快点吃，吃完了回去了。”
李小野拿了一串烤羊‘肉’递给李易，“你也吃点啊。”
“不吃，”李易说。
“吃嘛，”李小野硬是往他的嘴里塞。
李易想说“滚”，结果一张开嘴就被李小野把羊‘肉’塞了进来，无可奈何只好伸手接住了。
那天晚上和李易一起吃了烧烤高高兴兴回到家里，李小野一进门却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爸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冷着脸看电视。大概根本没看进去吧，李小野看到他不停换台，平时最喜欢的球赛也没有多看一眼。
李小野他们回来，爸爸也并没有理他们。
随后李小野发现妈妈并不在家。他下了晚自习又在外面吃了东西，这时候回到家，已经快晚上十点了，妈妈不可能这么晚出去。
李小野找了一圈没见到人，回到客厅问爸爸：“我妈呢？”
爸爸并没有理他。
李小野伸手在爸爸面前晃了一下，大声喊道：“爸！妈呢？”
爸爸突然怒道：“滚开！”
李小野一下子就愣了，因为他爸爸很少会这么凶他，就连妈妈气急了骂他的时候，爸爸也会维护他几句。
李易这时上前来拉开李小野，对爸爸说道：“你凶他做什么？又不关他的事。”
爸爸抬起手来揉了揉脸，对李小野说道：“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
李小野迟疑一下，可还是问道：“我妈去哪儿了？”
爸爸说：“去你外婆家了，她没事，你放心睡觉吧。”
话是这么说，李小野躺在床上却根本睡不着，他翻来覆去，后来起‘床’想要去上厕所，结果将‘门’拧开一条缝的时候，听到外面客厅传来了爸爸和哥哥说话的声音。他凑在门边想要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可是因为还开着电视，所以根本听不清楚。
李小野觉得心情有些糟糕。
第二天中午放了学，李小野本来打算去外婆家里找妈妈，结果他刚刚走出校‘门’，就听到路边的宝马车在用力按喇叭。
他转头过去看，见到曹博航正坐在汽车驾驶座上，而副驾驶上面则坐着他的妈妈。
这一天对于李小野来说，可以说是改变他人生轨迹的一天。
当时他看到那个情形就已经觉得不对了，虽然他说不上来是什么不对，可是在妈妈打开车‘门’叫他上车的时候，他怎么也不肯。
曹博航情绪有些激动，见到李小野死活不愿意上车，于是对他说道：“小野，我才是你爸爸！”
李小野瞪着那个男人，冷冷骂了一句“神经病”，转身就跑掉了。
然而往家狂奔着的李小野却觉得自己手脚都是冰凉的，甚至随着他跑动，眼前的景色上下晃动也显得很不真实。他不相信那个男人的话，可是他同时又觉得害怕，因为家里面那种奇怪的氛围不是一、两天了，他知道爸妈在争吵，也知道爸爸的情绪很暴躁，这些都是因为妈妈引起的，他很害怕，对此很不安。
回到家时，李小野发现家里一片狼藉，爸爸赤红着眼坐在客厅里面，虽然看到了他，可是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时李易还不在，他在公司实习还没有下班。
李小野觉得害怕，他躲到了‘门’外，给李易打了个电话，然后不安地在楼道徘徊着，等待李易回来。
李易从公司请假，急急忙忙赶回家，李小野跟着他进屋，听到爸爸说的第一句却是：“她说李小野不是我儿子，不是跟我生的。”
李小野浑身冰凉，他抓着李易一只袖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李易转过头看他一眼，抓住了他的手，然后对爸爸说道：“爸，先冷静一下吧。”
有很多事情，李易本来不想当着李小野的面说，害怕他受不住这种打击，可是事到如今，这件事已经被摊开在了李小野面前，就是李易想要他再回避，也已经无路可避了。
那天李易劝了爸爸许久，李小野就一直坐在旁边听着，他第一次在自己家里这么坐立不安，害怕爸爸下一句话就是喊他滚。
晚上妈妈回来了一趟，说要接李小野走。
李小野说什么也不肯跟她走，抓着李易的手臂躲在他身后，不管妈妈说什么他都不答应，后来爸爸妈妈差点打了起来，还是李易把人劝开的。
妈妈的项链被扯断了，头发也乱七八糟的，最后还是没能带走李小野。
可是即便是留在了这个家里，李小野的处境也并不好受，他那天一整晚都没有睡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哭了一场，随后又觉得自己没出息，坐在‘床’上发呆到了早上。
然而没想到的是，爸爸和李易两个人也聊了一个晚上，早上刚起床，李小野就听到爸爸跟他说今天不用去上学了，他们要去做亲子鉴定。
李小野并不想去，他说：“爸爸，你也觉得我不是你儿子？”
爸爸满脸憔悴，胡子也没心情刮过，他并不想对李小野发脾气，也没有办法毫无芥蒂地像过去那样宠着他，他只是说：“先去做了鉴定再说吧。”
李小野摇摇头，看了一眼李易，随后跑回房间把自己关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李易过来敲门。敲了好一会儿，李小野才把门给他打开。
李小野继续回到床上趴着，李易则坐在床边，对他说道：“起来，跟爸爸去做鉴定。”
“不去，”李小野说，“我本来就是爸爸的儿子，做什么鉴定？”
李易伸出手，温柔地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然后说道：“你必须要去，不管是不是，你都得要去，明白吗？”
不管李小野是不是爸爸的孩子，他们都必须迈过去这道坎。
李易陪着李小野坐了半个多小时，李小野还是答应了去做鉴定。
鉴定结果要等半个月左右才能出来，在等待结果的这段时间里，李小野依然是住在家里，不过爸爸很少回家，或许是因为没办法面对他，所以尽量少见面来避免尴尬。
李小野时不时便会产生一种被全世界所抛弃的感觉，还好这些日子李易一直陪在他身边。
鉴定结果出来的那天，李小野并没有立刻得到消息，他甚至没有见到爸爸，一切都是李易转告他的。
李小野坐在沙发上，李易本来在他的对面，可是突然站了起来坐在他旁边，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叹一口气说道：“结果出来了，你和爸爸并不是亲父子。”
李小野整个人都愣了，呆滞地看着面前的茶几。
李易手上用了些力，说：“别这样，天还没塌下来。”
李小野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双脚踩在沙发上，用手臂抱住膝盖，埋着脸将自己蜷缩起来。
李易手心贴在他后背，轻柔和徐缓地安抚着他。
再后来，爸爸和妈妈离婚，李小野尽管再不情愿，也只得跟着妈妈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家。
当时他已经跟着妈妈回去外婆那边住了，一天晚上他把李易叫了出来，陪他喝酒。
李小野平时跟朋友在外面抽烟喝酒什么都来，但是这种借酒浇愁确实还是第一次。他们两个几乎都没说什么话，后来李小野喝醉了，或许抱着李易哭着喊过哥哥，但是他都不记得了。
因为没过两天，李小野的妈妈就给他办了转学，带着他离开了这个城市。
“之后你们一家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在蛋糕店昏暗的灯光下，李易缓缓说道，“只是爸爸生了一场大病，在那之后身体一直不好，没过几年又一场急病便去世了。”
李小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算了，”李易这样说道，“你现在想那么多也没有意义，爸爸已经走了，他就算是再生气再难过，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李小野怔怔看他，然后点了点头。
沉默片刻后，李小野突然问道：“我走了之后就没有再回来过吗？”
李易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鼻尖，回答道：“你回来的时候，已经结婚有了孩子了。”
李小野深吸一口气，“原来这样，那我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看来是暂时没办法知道了。”
还有很多事情他想要知道，比如说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孩子的妈妈是谁，他的妈妈和那个所谓的亲生父亲又怎么样了。但是这些事情相比起眼前李易告诉他的事实，好像又显得没有那么重要。
光是爸爸去世和他不是爸爸的亲儿子这两件事，就已经需要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消化掉。而现在刚刚知道真相的李小野，无法抑制地对他母亲产生了一种近似于痛恨的情绪，他并不想见到她，更不想去见那个男人，在他看来，是他们毁掉了他的生活。
其实李小野还有很多应该觉得疑惑的地方，但是在这个时候，他反倒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不管怎么样，他找到了哥哥，目前来说这是最令他值得安心的一件事情。
李易离开之前，问李小野道：“你现在住这里？要不要跟我搬回去住？”
李小野说：“我回去过，可是他们说你们已经搬走了。”
“搬了很久了，”李易告诉他，“我现在一个人住。”
李小野闻言愣了一下，“哥你还没结婚？”他以为像李易这个年纪，又这么好的条件，一定早已经有了老婆孩子了。
李易应道：“是啊。”
李小野其实真的有些心动，如果能搬过去跟李易住，肯定要比住在蛋糕店后面的小房间舒服多了，可是即便是心动，要搬走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决定的事情，老板娘收留了他那么久，他也不能那么没有责任心，于是只好对李易道：“我想一想，总得把这边先安排好了。”
李易道：“随便你吧。”
说完，李易就从蛋糕店离开，外面他的司机把车子停在蛋糕店‘门’前，已经等了他好一会儿了。
李小野看着李易离开，把头抵在玻璃‘门’上平复了一会儿情绪，才进去将蛋糕店大门锁上了。
送走李易，李小野转身要回房间的时候，看到天天正站在走廊的入口处看着他，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了。
李小野这时候见到天天，没来由觉得心里一阵酸涩，他走过去把天天抱起来，说道：“该洗澡睡觉了。”
天天迟疑了一下，抬起手臂环住了李小野的脖子。
李小野带着天天去洗了个澡，擦干净了把人丢在床上，凑近了去闻了闻，软软的小身子香喷喷的，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天天有些别扭，片刻后还是把头靠在了李小野手臂上，低声说道：“那个伯伯是坏人吗？”
李小野摸了摸他头顶，说：“不是啊，他是爸爸的哥哥，他最好了。”
天天说：“可是那时候他不理你。”
李小野也回忆起来那时候李易冷淡的态度，有些茫然，不过很快他为李易找到了借口，“因为有误会嘛，分开那么久了。”
天天也不懂什么误会之类的，他只是静静听着，然后心里默默地不开心。
李小野突然问道：“我们搬去跟伯伯一起住好吗？”
天天向他看过来，“啊？”
李小野说：“一起住啊，爸爸从小就是跟他一起住的，现在再加上你，我们三个人一起住。”
天天开始摇头，“我要跟妈妈一起住。”
李小野一时间噎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可是妈妈在哪里啊？”
天天没说话。
谁也不知道妈妈在哪里，一个从来没见过自己老婆，一个从来没见过自己妈妈，这时候都陷入了各自的想象中。
在长时间的安静过后，李小野说道：“再看吧，不急这一、两天。”说完，他转过头去看到天天已经睡着了。
把天天的头挪到枕头上，李小野翻了个身也闭上眼睛睡觉了。
第二天在幼儿园，小朋友们玩小鱼追小虾的游戏。
刚开始天天是小虾，小鱼关安榕在后面怎么都追不上他；后来两个人对调，关安榕每次一开始跑，天天就绕到侧面他要返回原位的道路上去堵他，结果一下就把他抓到了。
于是再次轮到关安榕追天天的时候，他就开始觉得不服气，等到音乐声一停止，便猛然朝前面扑过去，结果把天天给扑倒在地上，自己也跟着摔了下去。
天天还被关安榕给压在地上呢，一转头就看到关安榕皱起一张脸大哭起来，他刚才额头碰在地面上，这时候脏兮兮鼓了起来一个疙瘩。大概是因为痛又受了惊吓，所以哭得非常伤心，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了出来。
天天眼见着关安榕哭得鼻涕吹起了一个泡泡，然后自己根本来不及躲，那个泡泡就炸开了，鼻涕溅了他一脸，本来就不开心的天天顿时更不开心了，他干脆嘴一扁也哭了起来，翻个身用力把关安榕给推开。
关安榕被他手肘打到脸上打痛了，于是一挥手也朝他打过去，两个小孩子在地上打了起来。
虽然很快被阿姨给拉开了，可是刚才摔那一跤，关安榕额头撞破了，天天的手肘和膝盖也在地上擦破了。
下午李小野去接儿子的时候，被老师请进了教室，给他交代孩子是怎么受伤的。
一听说儿子被揍了，李小野立即便瞪着关安榕，“你动手打人？”
关安榕伤伤心心哭了一天了，这时候又哭了起来，“是他先打我的！”
李小野倒还不至于那么蛮不讲理，他转头去看天天，天天则垂着头一副什么都不想说的模样，对于是谁先打谁的，他好像都觉得无所谓。
李小野揪了一下他的头发。
天天抬起头来看他一眼。
唉，李小野突然暗自叹一口气，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看向老师，“小孩子打架怎么了？又没打断胳膊打断腿的，小打小闹没关系吧？”
老师愣了一下，心说我还不是害怕你们家长追究责任，面上却是笑了笑说：“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孩子还小，稍微教训一下就行了。”
李小野戳戳天天的脸，“以后不许欺负同学，听到了没？”
天天没说话。
李小野随后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不过有人敢欺负你就给我狠狠得打！”
他话音刚落，关安榕一下子蹦了起来，大声喊道：“妈！”
李小野猛然转头看去，见到果然是赵菲妍站在了教室门口。
关安榕扑到了赵菲妍的怀里，他额头上的伤比较显眼，赵菲妍一眼就看到了，顿时心疼地说道：“怎么了？碰到了？”
见到了妈妈，关安榕小朋友格外娇气，眼看着又开始吹鼻涕泡泡了。
天天依然一句话没说，虽然低着头，可是目光是看向关安榕他们那个方向的。
老师简单给赵菲妍说了一下两个孩子打架的事情，赵菲妍朝着李小野他们看过来，随后也是一愣，说道：“李小野？”
上一回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并没能看得很清楚，这一次这么近可以细细观察，李小野发现赵菲妍跟十多岁的时候比起来还是老了些，毕竟也是二十六、七岁的人，当然不可能还是青春少女的模样，可是人却仍然漂亮，再加上穿着一条修身的连衣裙，手里拿着精致的小提包，一看便是生活优越保养得当的模样。
可是李小野呢？他从蛋糕店匆匆出来，上身T恤，下身是条刚过膝盖的短裤，脚底下踩着拖鞋，一身皱巴巴的，黑色T恤还沾了些没拍干净的面粉，再加上乱糟糟的头发，看起来实在有些落魄。
他中学几年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总是穿着干净漂亮的运动服，头发也仔细打理过，一看到赵菲妍看自己，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转过头去看到天天还低着头，他不自在地抬手抓了一下脸，心想自己大概是让儿子觉得丢脸了。
赵菲妍先是惊讶，不过随后客气地笑了，说道：“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李小野抓住天天的手，说：“我接儿子。”
赵菲妍朝天天看来，有些诧异，“你结婚也挺早的嘛，儿子都这么大了。”
李小野干笑两声。
关安榕在赵菲妍怀里，觉得受到了冷落，委屈地喊道：“妈妈。”
赵菲妍连忙低头哄了哄他。
李小野觉得尴尬，虽说他和赵菲妍应该算是挺熟的，可是面对一个二十七岁成熟的赵菲妍，和那个漂亮有几分娇气的仿佛校园小公主一般的赵菲妍，始终是不一样的。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小孩子打架，没什么关系吧？”
赵菲妍刚开始其实是有点不高兴的，但是当着李小野的面，至少表面功夫是会做够的，她微笑着说：“小孩子吵吵闹闹很平常，不用管他们。”不过她随后便对关安榕说：“以后不许再跟同学打架，听到了没？”
关安榕看向天天。
天天瞟他一眼就转开了视线。
赵菲妍和李小野一人牵着一个孩子往幼儿园外面走去。
在路上，赵菲妍问道：“你这些年怎么样啊？大家一直都没你消息。”
李小野含含混混地说道：“就那样吧。”
当时李小野突然父母离婚，他跟着母亲远走，这些事情班上人几乎都知道，赵菲妍也知道，没好当着面问，只是断断续续与他聊着这些年的生活。
李小野脑袋里一片空白，又不能跟赵菲妍说自己的情况，便一直嗯嗯啊啊地应着，实际上什么都没说。
赵菲妍大概也看出来他过得不怎么好，见他不肯说，便不仔细追问了，只是走到幼儿园门口的时候，对他说道：“对了，下周我们班有个同学会，你知道吗？”
李小野一怔，摇了摇头。
赵菲妍说：“你到时候也来吧，大家很久没见到你，你那时候走得那么突然，都挺想你的。”
李小野闻言笑了笑没说话。
赵菲妍留了他的手机号码，随后对他说：“我老公还在等我们，先走了啊。”
李小野牵着天天的手，站在原地跟她说了一声：“Bye——”
被赵菲妍给牵着离开的关安榕，一路上还不断回头张望这边，直到被他妈给塞进了路边停着的奥迪车。
李小野看到了坐在驾驶座的男人，一个很普通的男人，看起来三十左右的年纪，微微有些发胖。
他突然有些惆怅，说不出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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