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人老有两坎,暗九大过天”,恰巧王芝熙和赢骏成就在这坎上了。
今年王芝熙八十四,赢骏成八十六了。两人已经是八十的高龄,前一天看起来没事的人,在后一天就毫无征兆进了医院。
王芝熙自从上了年纪,就喜欢早上早早起床和赢骏成在区里逛,一直以来这样的生活让她和赢骏成身体看起来比一般人健壮,精神面貌也是这样。
这天王芝熙早起叫醒赢骏成,和他一起洗漱之后,告诉已经起来在客厅看电视的小儿子一声他们出去了。
戴上去年逛商场买的小帽子,王芝熙还笑着歪了一下脑袋问赢骏成好不好看。每天都是这样,赢骏成对此总是笑着说“比昨天好看一点”,每天早上一句,逗得王芝熙咯咯笑。
两人手挽着手出了门,赢儈也在这时起身去了厨房做早餐。
王芝熙三十岁生下的赢儈,因而赢儈今年也五十四了。赢懷比他大六岁,本应该是六十的人却还是三十六的面容。因为什么呢?因为赢懷在三十六被封了神职,名义上他已经是个神仙了。
就连赢道生和羽道义,今年一百多岁了,可他们还是健朗。因为什么?因为他们也是名义上的神仙。自从范兰那次之后,赢道生和羽道义结伴隐居起来,不过问世俗。
早晨八点的时候,赢懷和羽道义双双起床,下楼就看见摆在餐桌上的早餐,家里除了他和羽白月就再也没有其他人。
每天亦是如此。王芝熙和赢骏成在外面玩到九点回家,在这段时间里赢儈会煮好早餐和孙淌继吃过后去公司,留下早餐放在餐桌上供还没起床、还没回来的人吃。
八点三十分的时候,赢懷收拾了一番家里,打开电视闲来无聊找了个综艺看,时间不知不觉就过了九点。
抬头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九点十七分,王芝熙和赢骏成还没回来。这要是放在往日,王芝熙和赢骏成回来的时间起伏不过五分钟,这次将近二十分钟了,二人还没回来,赢懷对此不禁担心起来。
早年赢懷他们就劝过王芝熙和赢骏成,不要每天起这么早出去逛,逛的时候也别太晚回来。可二人就是不听,非要七点前出去,九点回来。日复一日,坚持不懈。
羽白月在这时递过一杯水给赢懷,担心道:“爸妈怎么还没回来?”
“我也不知道,他俩也真是的,这么犟。不让出去还要出去,出去了玩这么久。”赢懷喝了口水,“不行,我出去找一找,我这心里不安。”
“我和你去吧。”羽白月话刚落下,赢懷的手机就响了。
来电上显示的是赢儈,赢懷点了接通就听见电话里面传来喘息声,还有着急的声音。
“哥,你快来市医院,爸妈今早散步散医院去了。”赢儈撂下这句话,脚下的步伐更快从医院停车场跑到医院楼里。
电话被挂断了,赢懷没从刚才的讯息里回过神,最后还是羽白月丢给他外套,拉着人往医院赶。
因为紧张的心情,赢懷开着车跟飙车似的,从家里到医院需要二十分钟的路程,硬生生被他缩短成十五分钟。
到了医院之后,赢懷和羽白月不敢有稍稍耽搁,直冲医院楼。
赶到的时候,赢懷就看见坐在病房外面,捂着眼睛的赢儈。
“赢儈,爸妈他们...”
赢儈放下双手,抬头眨了几下眼睛,“心力衰竭,哥,爸妈他们都是心力衰竭。活不久了,他们...明明早上还好好的,现在就躺病房里了。”
“心力衰竭?很严重么?”
“很严重,医生说只剩下最后几个月了。”赢儈哽咽着声音。
“为什么...”赢懷话还没说完,就被告知王芝熙和赢骏成醒了。病房外的三人当即挤进病房,顶着一双红眼睛看着病床上的两人。
“妈。”赢懷抓着王芝熙的手。本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可现在赢懷和赢儈以及羽白月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掉。
“妈,心力衰竭是什么时候的事?肯定不是最近吧,如果是最近...那不可能。”
王芝熙轻轻一笑,“早在前些年我和你爸就检查出了,那时候我和你爸去体检,拿到了结果。也不太想麻烦你们,人总会有死的时候,况且我和骏成已经相伴六十多年了,也足够了。”王芝熙目光由赢懷脸上转到旁边的赢骏成身上,看着他笑。
“是啊,我和你妈也觉得日子足够了。人到头来终究有一死,心力衰竭就心力衰竭了,没必要花费那些时间精力去治,我俩想的就是好好过剩下的日子,不留下遗憾。”
“妈...”赢懷听着两位老人的话,说不出话。旁边的赢儈也是一样,纵使有千言万语,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相反是羽白月,看着病床上躺着的两位老人,哽咽道:“妈,我们还没好好尽孝,您怎么能就这样决定自己的生命。您是我这辈子的另一位父母,你们待我如亲儿子,而我却没能好好尽孝心。”
王芝熙听着羽白月的话,咧嘴一笑,“哟哟”两句道:“小羽这话说的,你们都是有孝心的好孩子,尽孝了,尽孝了。”
一旁的赢骏成附和着妻子的话说:“是啊,你们不用觉得自己亏欠什么,能有你们我和芝熙已经很知足了。”
赢懷和赢儈分别抓住王芝熙和赢骏成的另一只手,赢懷暗哑的声音道:“尽什么孝啊!我这一辈子对您都是索取,索取您的爱,索取您对我的纵容。六十年下来,我不是投身修道,就是离开家门去拜师,后面还几年几年的离开。妈,您知道吗?我回想起这六十年来,我觉得我真不是个人。”
“记忆里,我跟您一起吃饭的次数少之又少。我复魂之后和您吃的第一顿饭,在那之前我想不起来当我是赢懷这个身份的时候,和您最近吃的一顿饭。妈,您说我尽孝了,我究竟尽在了哪里,醒悟过来您就已经老了,您就已经时间不多了。”
身边的几人潸然落泪,王芝熙抽出抓着赢骏成的手,抓过羽白月的手放在赢懷手上,笑道:“小羽就是你对妈最大的礼物。你不在的这些年,你离开的四年,小羽对妈无微不至的关心,妈都知道。其实妈很高兴,非常高兴,也没有觉得你没尽孝啊。哈,是吧。”
“你来到这世上,从妈肚子里出来,那一刻妈就觉得很幸福,非常幸福。我王芝熙拥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还这么帅气。后来看着你一点一点长大,跟我撒娇说‘妈,我想要这个’‘妈,我想去游乐场玩’,我就觉得特别幸福,我的儿子可以毫无负担的跟我索取,和我没有隔阂。”
“后来你六岁了,妈妈生下了小儈,有了第二个孩子。我那时候以为你会对小儈不好,觉得小儈抢走了妈妈对你的爱,可是你没有。你非但没有还特别照顾弟弟,看着你们兄弟俩感情这么好,我和骏成很开心。”
“再后来我们小懷有想法了,想去给妈找个儿媳。这不,就找回来了。”王芝熙笑看羽白月,“找了一个这么让妈喜欢的好儿媳,关心妈,注意妈的举动,在必要的时候帮助妈。特别是你不在的那四年,小羽明明是最担心,最想念你的那一个,也是最怕你死在里面的那一个,可他却坚定的告诉妈你不会有事,让妈不要担心。可是妈却发现小羽晚上自己一个人看着你的照片出神,眼睛里的忧伤掩盖不住。”
“最后我的儿子为了人民捐躯,这是一件多么令人骄傲的事。你离开的那些年,用另一个身份陪着妈,也目睹了小羽对妈的孝心。这些下来,还有什么好说不尽孝呢?”
赢懷把头靠在王芝熙的病床上,藏住掉眼泪的眼睛,“可是妈,我不想你离开。我陪伴您和爸才多久,统共加起来五十年都没有。”
“幼儿园到小学在家里觉得您们管我,让我很烦很想逃离;到了初中高中我终于住校了,一个月回来两次,可是回来两次您还要管我,索性我就出去玩,或者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见您;后来上大学了,我终于不用跟您和爸天天见面,那时候开始才觉得想念家,想念您对我的唠叨,您管我的时候。直到毕业了,我和您说我要去追求理想,去了羽宗门,还是一年到头来不回几次家。”
“到我和白月终成眷属了,可我又被鬼祟缠身,甚至一下子就消失几年,生死未定。几年几年的走,在您身边的日子少之又少。最后我终于安定下来了,不需要除鬼祟,也不需要为了宗门的一些事操劳。再回头的时候,您就老了。从一个秀丽的少女成了满头白发的老人家,明明是八十四年的时光,可我觉得就是转眼间。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那还不是我在您身边的时间太少了,没有注意您的变化。”
羽白月擦了一下眼泪,抓着王芝熙的手对她笑着说:“妈,您和爸是我在这世上的另一位父母。我三岁的时候父母离世,我去了孤儿院后来被师父收养。一直以来我觉得我就是一个人,一个孤苦伶仃的人。师父到底是师父,对我都是有严厉之心。直到我和赢懷在一起,我遇到了您。在您身上感受到了母爱,也在爸身上感受到了父亲的爱。这两种爱我一度以为我这辈子奢求不来,可是您和爸却给了我这种爱,让我觉得我在这世上还有亲人,还有爱我的人。”
“陪伴您的时光真的很少,少到只有几十年。我一直在想,如果您和爸是我的亲生父母,是不是我就能陪着您走到八十四岁。您见证我从婴儿到现在五十九老人的历程,我见证您从一个初为人妻到为人父母再到白头老人的历程,可惜不是这样。我只见证了您从为人父母到白头老人的历程,时间很短,但我感觉到的爱很多。今天听到您进医院的事之后,那一种失去了亲人的难过又涌上心头,我害怕我好不容易拥有的亲人转眼间消失。”
王芝熙摸着羽白月的头发,笑道:“傻孩子,有什么好害怕的呢?人的寿命就这些年,有的人长命百岁,有的人像我这样迈不过人老两道坎,这些事情都是自然现象。人,不该畏惧生死,而是应该接受生死。如果去畏惧生死,往往在时日不多的时候留下遗憾,接受生死则可以在最后时日完成愿望。我和骏成之所以不愿意跟你们说心力衰竭一事,就是不想把剩下的时日留在病房里,留在吃药里,还有留在每天被药物提醒我有病里。我想趁着最后的时日,和骏成走到最后。然后我就可以在我的墓碑上刻下这么一段字:她有一位很爱她的爱人,他们一起走过了最后的日子。”
赢骏成在这时笑了笑,顺着王芝熙的话说道;“我也可以在我的墓碑上刻下这么一段文字:他有一位陪伴了他一生的爱人,他希望来生也是她。然后把我和芝熙的墓碑放在一起,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羡慕,哎呀!这两位老人家真恩爱,好羡慕啊!哈哈哈哈。”
病房的几人破涕为笑。在赢懷、赢儈和羽白月心里,他们默默决定好好陪着王芝熙和赢骏成最后的时光。
王芝熙和赢骏成没几天就出院了。他们住院的消息传到了赢道生耳里,这位百岁多的老人回到赢家,看到王芝熙和赢骏成不禁感慨“没想到有一天他还能见证儿子和儿媳离开。”
王芝熙和赢骏成佯装羡慕呛了一下赢道生。
剩下的几个月赢家一家人,陪着王芝熙和赢骏成完成他们的愿望。他们游历过大海,感受过花开花落,见证过日出日落。旅途中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领略了各种民族风情。
最终他们在去往名胜古迹遗址的时候,在路途的火车上逝去。
历时几个月,这两位八十多的老人双双离去,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共生死共存亡的表现,看出了一生到老的历程。
丧礼这天,孙简明和许鎏凤从国外赶回来,看到已经西去的两个人不禁百感交集,许鎏凤看着王芝熙的遗像很久,跟她说了很多话。
丧礼结束了,赢家回到了往日的生活又好像没回到。在这里面,少了两个人,两个为这个家庭无私奉献的人,对孩子无微不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