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漆乐没能来得及做什么。
话音落下的同时，屋顶上的暗红身影动了动，下一秒，刚才还远在十几米外的人，瞬间近在咫尺。
高大的人影笼罩上方，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环绕周身，庄漆乐下意识抬起头，却猝不及防被勒进了怀里。
她呼吸微微一停，僵硬了片刻，才逐渐放松下来。
怀抱的主人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连拥抱都稍显别扭的冷淡少年，更不是曾经坐在她臂弯里要吃糖的孩子，他的手臂肌肉紧实有力，动作强势不容拒绝，胸膛迸发出的力量足够让人心惊。
庄漆乐不由红了眼眶。
她的阿涂，终究成为了别人不能轻易撼动的存在。
“阿涂……”感觉到箍住自己的双臂越来越紧，庄漆乐轻拍他背，柔声道，“怎么回来了？”
上方的人动了动，随即，温热的呼吸埋进她的颈窝，庄漆乐立时有种自己要被嵌进怀里的错觉。
“阿涂……你松一松，我有点……”
“我很想你，”低闷的嗓音从耳旁传来，“想了很久。”
庄漆乐手一顿，须臾后，才又慢慢动作起来，“我也很想你，一直都在想。”
从掉入轮回道那天起，就在想了。
“阿涂，”庄漆乐说，“谢谢你，能平安回来。”
穆涂没说话，就那么一动不动抱着。
不知是不是他做了什么，总之周遭一片安静，没有黄沙小妖的喧闹，连风声都似乎远去了。
“走吧，”终于，穆涂放开了她，随即下移拉住她手，往小屋方向去，“回去了。”
庄漆乐看了眼被对方紧紧牵住的手，心头莫名生了几丝怪异感，滋味捉摸不透，她没明白，便笑着说：“阿涂，以前在娑婆门，都是我牵你。”
穆涂眼底含笑，意有所指道：“是啊，牵了我那么多年，现在总该我还你了，虽然我是只妖，可好歹在人界过了那么久，知恩图报还是懂的。”
庄漆乐立即摇头，“我没想让你报答我，只要你平安，以后偶尔能回娑婆门看一看，我就很开心了。”
两人走到屋门前，门前立着的那株仙人掌静如死物，看这情形，喷子老妖怪应该是化形成功不知道跑哪快活去了。
穆涂广袖一扫，仙人掌连根拔起，飞出八百米远消失在大漠中。
庄漆乐惊得嘴唇微张，没来得及阻止的手慢慢放下，担心道：“如果掌兄他回来……”
“免费住这么久，没收他房租已经够宽容了，一堆有害垃圾而已，他还敢回来？”穆涂不屑的说完，挑了挑眉，换上一副无辜表情，“还有，乐乐，你是准备不要我了吗？”
“……”
庄漆乐迷惑：“难道你会一直待在这？”
穆涂理所当然道：“不行吗？这是我家。”
“可你之前说……”
“我反悔了，”穆涂推开屋门，回头冲她笑，“就算你不收留我，我也赖在这不走了。”
庄漆乐：“……”
忍俊不禁抿了抿嘴，她跟着走进去，刚想说不会赶你走，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庄漆乐不可置信看着宛若脱胎换骨般的房子，屋内不仅干净整洁如焕然一新，就连所有家具和装饰都上了好几个档次，和之前的破屋简直是天壤之别。
如果单看里边，压根想象不到这是建在沙漠里的房屋。
“怎、怎么会……”
穆涂捏了捏桌上摆着的多肉，语气随意，“一点小把戏，这地方没法改造，但也不能让你成天住在黄沙堆里，看看还缺什么，想要什么都行。”
庄漆乐欣喜的拿起上边放着的两部手机，“你买的吗？很贵吧，昌卦的手机都很贵。”
穆涂似笑非笑看她，指尖轻轻一动，玻璃茶几上顿时多了几大叠纸币、冥币、甚至金银首饰品。
庄漆乐看呆了。
她知道穆涂如今很厉害，但没想到他居然还能变出这些东西来。
穆涂半坐在旁边高脚椅上，倚靠着身后吧台，另一只手碰了碰庄漆乐侧脸，笑道：“我不止会变这些，你想看其他的么？”
庄漆乐好奇问：“还有什么？”
穆涂手慢慢上移，轻抚过她的眼皮，转瞬之间，他从头到脚都变了个模样。
红袍与长发没了，换成了卫衣牛仔裤与球鞋，额前懒散搭着一缕短碎发，眼尾上挑，嘴边含笑，随性又张扬。
“怎么样，”穆涂说，“还有其他的，我可以继续变。”
说话间，又换成了衬衫西裤，再一眼，容貌变得深邃锐利起来，一身黑色大衣冷淡疏离。
“……”
庄漆乐一把拉住他，“好了好了……够了，看够了。”
穆涂哈哈笑了两声，变回卫衣牛仔裤，起身绕到她背后，推着她往浴室走，“洗完澡，我们早点睡觉，你需要好好休息。”
庄漆乐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愣愣说：“啊？啊好，我洗澡，阿涂你饿不饿，吃饭了吗？要不要吃完再洗？”
穆涂俯身在她耳边说：“我不饿，去洗澡，好不好？”
庄漆乐：“……好。”
庄漆乐被推到盥洗室门口，想起自己没拿换洗衣服，停下说：“我先去拿衣服。”
“里面有，给你准备了。”穆涂边说边往里面走。
盥洗室装得很精致，他走近洗漱台，开了壁灯，洗手说：“东西都给你准备在浴室架子上，水也已经放好了，你泡一泡澡。”
庄漆乐四下打量了一瞬周围摆设，目光落在镜子上，恰好与穆涂对上视线，穆涂冲她扬了下嘴角。
“怎么站着不动？”
庄漆乐往他撩起衣袖的手腕上瞟，“等你出去。”
穆涂关掉水，擦手转身，往她鼻尖上甩了点水珠，轻笑：“不是一起吗？”
庄漆乐飞速眨了两下眼，耳根子热起来，她伸手扇了扇，“一、一起啊？可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还要我帮你洗吗？”
“那时候我住院，是谁说过，”穆涂俯身，一只手抵住她肩膀，轻推在墙上，“要帮我洗澡的？才过多久就忘了？那时候我也不是小孩了啊。”
“我、我……”庄漆乐扇风的速度越来越快，“我觉得不太好……哈哈哈，怎么这么热。”
穆涂忍笑，曲指弹了下庄漆乐充血的耳垂，“你脸好红啊掌使。”
“热、热的。”庄漆乐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伸手推他，“好了，阿涂，我要洗澡了，你出去吧。”
穆涂收了笑，直起身，一本正经道：“不逗你了，洗吧，多泡会儿。”
庄漆乐看着他离开，顿时松了口气。
穆涂这次渡劫回来，变化太大了，和以前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变得难以琢磨，也变得……格外难对付。
庄漆乐半躺在硕大的浴缸里，闭上眼，感受着水温带来的舒适。
身体疲惫渐渐消失，魂身受损带来的后遗症也在慢慢减弱。
她终于知道穆涂为什么坚持要她泡澡了，水里有穆涂的灵力。
穆涂生在娑婆门，却完全不受娑婆门制约，甚至在这里他会更自在，仿佛这地方是天生为他存在一般。
只是……他怎么会知道她魂身受损了？
泡到最后，庄漆乐舒服得险些睡着，也幸好这水温一直保持着，不然还真能冻出个好歹。
匆匆穿上衣服走出浴室，庄漆乐想找穆涂，却发现人不见了。
正打算烧张黄符，桌上摆着的那盆多肉突然化成一道术法，轻飘飘飞过来，是穆涂给她留了话。
——乐乐，有事出门一趟，你先休息，我晚点回来。
庄漆乐放下心，转身进了卧室。
—
庄漆乐是被噩梦吓醒的。
梦里那间满室昏暗的客厅中，穆涂拿着一把刀，不断给自己划出一道又一道新伤口，脸上是惨白的阴郁，嘴唇一张一合，魔怔了般重复着“庄漆乐生日快乐”这句话。
和在现实里一样，她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自残。
醒来的一瞬，额前与后背满是冷汗，衣衫黏在皮肤上，凉飕飕的。
庄漆乐尽量平复着呼吸与颤抖的手心，茫然而惶恐的目光搜寻着卧室各处，虚掩的门缝漏了一丝浅光进来。
她正想下床，房门被人推开。
穆涂还是之前那身装扮，他走过来打开床头灯，顺势坐下，身上带着股若有若无的尘沙味。
“做噩梦了？”穆涂抹去庄漆乐额上的汗，轻声说，“还是哪里不舒服？”
庄漆乐拉住他手腕，将衣袖推上去两寸，看了几眼，才摇头道：“刚回来吗？去哪里了？”
穆涂将她动作收进眼底，也不动，就那么任由她拉着，“去了趟昌卦，再睡会儿？”
“嗯。”庄漆乐点头，手上轻轻摩挲穆涂小臂内侧。
穆涂手指搭在她脉上，见人不动，索性给她输起灵力来，“身上都是汗，刚才梦见什么了？”
庄漆乐垂眸，穆涂小臂很白，皮肤平整光洁，丝毫不见之前在人界时那些狰狞伤疤的痕迹，完好到就像是她的错觉。
“阿涂。”庄漆乐喊了声。
“嗯？”穆涂凑近，给她掖了掖被角，“怎么了？”
庄漆乐说：“你知道吗，你还在树上的时候，我就摸过你，只要我送人往生见到娑婆树，我就会想爬上去，和你说说话。”
穆涂笑：“有一些模糊的记忆，我刚化形时，认出你了。”
庄漆乐也笑了笑：“我都不知道娑婆树什么时候结果的，记得刚见到你化形那次，我有点头疼，就想啊，这小娃娃怎么这么能哭，嗓子不疼吗。”
穆涂轻笑出声，“你那会儿是不是特想把我扔掉？”
庄漆乐摇头，“没有，见到你第一眼，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娑婆门里一直只有我一个人，后来突然多了你，让我有些手足无措。”
“那怎么不把我扔了？”穆涂故意说，“这千里大漠，随便丢去哪，我都是找不回来的。”
“你是我养出来的，”庄漆乐与他对视，“不管是娑婆树、娑婆果还是你，都是我一盏灯一盏灯换来的，我好不容易把你养这么大，你小时候那么调皮，我都舍不得动你一下，阿涂，你怎么能那么对你自己？”
不料对方转话题转的如此快，穆涂怔了几秒，好一会儿才道：“抱歉，让你担心了，以后不会再发生那种事。”
庄漆乐松开他手腕，搂住他肩膀抱着。
穆涂弯下腰，让她能抱得更舒服。
她说：“以后不管去哪，阿涂都要平平安安——这是我在人界的生日愿望，现在告诉你了。”
穆涂道：“好。”
庄漆乐：“你答应我了。”
穆涂：“嗯，答应了。”
只要你平安，我就会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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