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装饰简约复古,摆着的家具没几样是完整的,寒酸老旧如故,一眼扫去能看个大概。
墙角处锁着四个恶魂。
几人围坐在桌边,神情俱是凝重严肃。
五十七号道:“谁先说?”
玦雅君瞥了眼窗外阴沉沉的天色,伸手关窗:“你们吧。”
“行。”五十七号爽快道:“你们引开怪物后,我和穆涂就从窗户跳了下去,一点没磨蹭的往咱们说的那个方向赶。”
穆涂扯着嘴角:“说得跟真的一样。”
五十七号:“……我们头也不回拼命跑,正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等你们,当时我俩还在说话,谁知道跑着跑着,周围环境突然就变了,然后就从之前的地方到了这里。”
“就在下面那条长巷,长巷空无一人,家家门户紧闭,一个男人......对,就刚那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我们后面,阴气森森来一句:'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吓得我差点一脚踹过去,真跟闹鬼似的!”
“……”
“……”
“.....”
穆涂忍无可忍的翻了个白眼:“你有病?把灯点上,再一惊一乍就滚出去。实在闲得慌就撒泡尿照照,自己老鬼一只,心里没点逼数。”
“……”
庄漆乐:“……阿涂,不可讲脏话。”
玦雅君:“咳,继续吧。”
五十七号语塞半天,重新点上被自己吹熄的油灯,换了个语气道:“这么诡异的场景,我们自然不会理他……”
当时他俩装作没听见,闷头往前走,结果好死不死,居然遇上了鬼打墙。
就好像老天爷在和他们作对一般,分明是一条笔直的长巷,可不管怎么走,最终都会走到这家客栈。
两人走累了,索性直接进了客栈,想看这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穆涂问:“你是谁?”
老板道:“打尖还是住店?”
五十七号:“两样都不。就和你打听打听,这是哪?”
老板:“打尖还是住店?”
穆涂:“你听不见还是搁这装呢?”
“打尖还是住店?”
“……”
“……”
五十七号:“住住住,可我们没钱。”
老板立马不聋了:“几位?”
“两位。再说一遍啊,我们没钱。”
老板:“记上了,三号房。一共二十两银子。”
“……”
穆涂舔了下獠牙:“选择性失聪是吧。”
又没说名字,也不知道记上什么了。
穆涂观察了会儿,故意往他手里丢了颗石子。
谁知他竟然看了看就收下了,给出一串钥匙道:“两位先歇息,过会儿用饭,我会来告知二位。”
处处都透着诡异,两人也不想坐在大堂和这半失聪老板相对无言。
上了楼后,便坐在窗边暗中观察四周。
直到楼下传来大呼小叫的声音,这才跑出来看发生何事了。
玦雅君听懂原委,了然道:“我们和你们来的方式不同,但本质差不多,都很突然,也很让人措不及手。就好像……故意在把咱们往这引。”
庄漆乐便又将方才从茅屋到客栈的一系列事情叙述了遍。
双方通过气,但凝重的氛围并未好转,反而更沉闷了。
引路灯果真已经失效,否则穆涂和五十七号也不会被“请”到这家客栈来。
事情渐渐朝着不可控方向发展,四人心里都有些没底。
五十七号撑着下巴:“情况很严峻啊,咱们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清楚,只能被动的任人宰割啊现在是。”
玦雅君问道:“掌使,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庄漆乐摇头:“从未。最凶险的那回,是十年前有只妖闯进了娑婆门,但引魂路上充其量不过有许多妖罢了,并未像如今这般。”
“那就是恶魂的原因了。”五十七号恨恨的瞪了眼角落那四只,“真倒了八辈子霉,要碰见他们。”
庄漆乐摁着额角,苦心思索。
穆涂随口问了句:“那四个,里面有两个是屠城,还有两个呢?”
五十七号沉吟了会儿,答道:“我在府君死生簿上见过一次,只知道手上有很多条人命,其余的,时间太久记不清了。”
穆涂嗤笑:“记性真够差的。”
五十七号嘶了一声,辩解道:“我每月要抓那么多亡魂,怎么可能还记得几百年前谁谁谁犯了什么事。”
穆涂正要怼回去,玦雅君忽然道:“是不是……投毒?”
五十七号一愣。
下一瞬如醍醐灌顶般,记忆蓦地苏醒:“对对对,就是投毒!”
他道:“投在了一条河里,害了几乎大半座城的人……欸?玦雅君你怎么知道?”
玦雅君一笑:“曾经无意中听府君提过,是和屠城那两个一起说的,所以有点印象。”
五十七号:“难怪,玦雅君你记性真好。”
穆涂:“是你记性差。”
五十七号木然看他一眼:“你家里没人嫌你烦吗?”
穆涂没来得及驳斥,庄漆乐突然一拍桌子。
众人还以为她要兴师问罪,尤其五十七号,都快往玦雅君背后躲了。
谁知她两眼放光道:“这便说得通了。方才那么多缺胳膊少腿的‘人’,就是屠城恶魂的罪孽,因果报应,成了他们的必经轮回。反过来,现下这样的情形,想必是投毒恶魂的轮回路无疑了。”
“老板再三强调等会儿用饭,若我没猜错,那饭菜定是不简单。”庄漆乐稍一停顿,“咱们暂且静观其变,一时半会儿应当不会有事。”
五十七号道:“他不会想毒死我们吧?那就把恶魂放下去,反正也是他们该得的。”
庄漆乐摇头:“不可。若是放恶魂下去,真出了差错,这轮回路就走不成了。不仅到不了刻炼渊狱,还会困死在这。”
“而且,”她补充道:“娑婆门一路将咱们引至这,势必有蹊跷。说不定娑婆镜就在客栈里。”
“不是,那咱们就替他们受着啊?生前没得到惩罚,死后轮回还有人替,哪有这么——”他说到一半,骤然消了音。
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视线转向庄漆乐,神情变得略微复杂。
他斟酌着开口:“掌使,每个亡魂来娑婆门,都是......这样?”
玦雅君抿着嘴,用眼神示意,冲他微微摇头。
穆涂拉着脸,话扔回去:“以前没人嫌你烦吗?哦,那现在有了。”
气氛沉默下来,严肃中弥漫一丝尴尬。
五十七号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懊恼万分,心下却有点不是滋味。
以前听别人说起娑婆门,总是带着神秘莫测,好奇的同时还有些羡慕。
娑婆门掌使,叫起来多威风,也不用成天跑出去抓这个抓那个。
然而亲身经历过后,他才真切体会到,这样的职位,根本于惩罚无异。
什么掌使,还不如打杂做苦力的。
三人缄默着不出声,穆涂牵住庄漆乐,手心努力包裹着她的手背。
庄漆乐自己倒不觉有什么,见他们这番谨言模样,甚至有点想笑:“这是在做什么?我长得很凶吗,叫你们如此谨慎,连句话也不敢多说。”
她叹了叹气:“况且五十七号并未说错,我们本不该替他们受过。可没办法,在其位、谋其职。我拿了俸禄的,每月要花不少钱,还得养孩子呢,身不由己啊。”
五十七号不禁被她语气逗笑,佩服道:“掌使你心态真好。没事,这次我们几个人一起,还有玦雅君帮忙呢,肯定能安然无恙。”
玦雅君也笑:“确实,身在其中,身不由己。”
穆涂瞪了二人一眼,刚想俯身撒娇。
笃笃笃——
带着些许木讷的声音透过门板:“几位,该用饭了。”
敲门声断断续续传来,三次一停,节奏规整。
在昏暗逼仄的空间内,犹如鬼魅般存在,显得阴气十足又骇人至极。
五十七号抓着脑袋,很是头大:“能不能不去?我已经死了一次了,真的不想被下毒再死一次。”
穆涂不耐烦道:“你信不信他一直敲到你下去为止?”
“……”
他信。
打开门,老板神情麻木,眼神都没给一个,径直转身离开,走之前幽幽道了句:“太慢了.....”
几人下楼,玦雅君打头阵,五十七号走中间,庄漆乐和穆涂在最后。
走到一楼才发现,并不宽阔的客栈大堂,不知何时竟已挤满了人。
在此之前,半点声响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