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怪物都在往楼上冲。
然而冲到一半，又猝然没了动静，宛若原地消失一般。
沉寂之中，几目相对，五十七号用气声道：“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诡异声响又再度降临，不过这一次，只有极轻的脚步声。
哒哒哒——
鞋底踏在木板上，一步一步，好似十分慢条斯理。
悠然荡于空阔而残破的楼宇间，不轻不重落在几人心头。
恶魂仍旧在咆哮，只是不再那么躁动。
庄漆乐皱眉，隐隐察觉不对劲，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三人手握箭矢，躲在门后，想乘人不备先下手为强。
随着脚步声靠近，五十七号手心已经浸满汗液。
千钧一发之际，他捏住箭身率先冲出去，双臂高举，正要狠狠往下扎。
却在看清来人那刻，陡然停住，生生来了个急刹。
“玦、玦雅君！？”
语气太过惊诧，以致庄漆乐准备甩出去的匕首和穆涂的獠牙都当场愣住。
来人穿了身黑色冲锋衣，下边是深色工装裤，蹬着军靴，身高腿长。
气质倒不显凌厉，俊美容貌上是从容的神色，眉眼温润而不失气度。
不属于几人想象中任何一类“怪物”，甚至完全搭不上边。
五十七号目瞪口呆，满脸不可置信道：“玦雅君，你怎么会在这？”
庄漆乐：“？”
穆涂獠牙半呲不呲：“？？”
什么玩意？
被称为玦雅君的男人，看了五十七号一眼，嘴边浮起一抹淡笑：“你认识我？”
“呃……”五十七号抓了把头发，将手中粗陋的箭背在身后，难为情道：“这个……以前在大会上见过您，您站在冥王身边。”
因为气质太出众，所以看一眼就记住了。
不过比起他，自己确实算是个小人物，人家不认识很正常。
玦雅君云淡风轻的点头：“难怪。”
庄漆乐终于忍不住了，出声打断：“等等、两位，能稍微解释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穆涂看着玦雅君：“你谁？”又看向五十七号：“他谁？”
他俩还在摆姿势准备迎敌，那边就已经聊上了，场面多少有点滑稽。
五十七号自发向他们介绍：“掌使，这位是冥王特助，玦雅君。”
玦雅君走近两步，朝庄漆乐伸出手：“您好，久仰大名。”
庄漆乐不认识他，倒是听说过冥王特助，没想到竟会在此处碰面。
她伸手回握，寒暄道：“哪里，玦雅君谬赞。不知您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轮回路一旦开启，入口处便会关闭，任你是天王老子都进不来。
对于突然出现在这的所谓玦雅君，庄漆乐还是保持着几分警惕。
穆涂语气隐含威胁：“别是什么东西冒充的吧。”
玦雅君泰然自若，并不意外他们会怀疑，扫量一番跟前的小男孩，他淡笑道：“娑婆果？很早前就听说化形了，没想到今天会遇见。”
庄漆乐盯着他：“玦雅君还是说说，你是如何进来的？”
五十七号眼见不对，连忙走过来打圆场：“掌使、穆涂，他真的是玦雅君，我见过他，真的。而且，这里应该没什么人能冒充吧，毕竟你们也不认识他。”
穆涂不悦：“你和谁一边的？”
五十七号：“……我实话实说嘛。大家放轻松、放轻松。”
玦雅君看了看他，莞尔道：“多谢。”
随后又转向庄漆乐，态度诚挚：“抱歉，刚才是我没说清楚。”
玦雅君说：“我是奉府君之命过来的，府君知道你们要羁押恶魂渡娑婆门，所以来找了我。但之前有事耽搁，没来得及追上，一直跟在你们身后。花了些功夫将那东西困在楼下，这才有机会和你们汇合。”
解释详细清楚，话语没什么漏洞，更何况他还认识穆涂，这让庄漆乐减去不少怀疑。
松了口气笑道：“抱歉，形势所逼，还请玦雅君见谅。”
“没事，应该的。”
五十七号想起方才楼下应当有不少怪物的，心底蓦然一惊：“你能用灵力？”
“不能。”玦雅君卸了背上的双肩包，拉开拉链，“用灵器困住的，维持不了多久。这些你们自己挑。”
他将包里装着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地上，“时间匆忙，东西没多少，还麻烦各位将就点。”
倒出来的物品看呆了几人，五十七号道：“我去……你还随身携带枪啊？不将就不将就，你简直是我们的救世主。”
“灵力枪，不用子弹。但我估计在这也用不了多久，聊胜于无。”玦雅君道。
穆涂抓了把小手.枪，放手心掂了掂，一言不发抬臂举枪，隔空瞄准五十七号脑袋，就要扣动扳机。
“卧槽！”五十七号一个箭步冲到玦雅君背后，探出头：“小朋友，冷静！不用玩这么大吧？”
庄漆乐握住他枪口，歉意道：“别紧张别紧张，他和你开玩笑的。阿涂，武器不能对准自己人。”
穆涂切了声，收回枪放手上把玩：“他俩一边的。”
玦雅君挑了把冲锋.枪递给五十七号，“这个还不错，应该适合你。”
五十七号接过，抱在怀里看了又看，十分新奇。
这是他第一次摸枪，但也不妨碍他识货，漆黑呈亮的枪身一看就是上等灵器。
“我也喜欢这把。”他笑着冲玦雅君打了个响指：“谢了，酷哥。”
玦雅君回笑，“不用客气。”
庄漆乐自己选了把手.枪，又为穆涂拿了条倒钩长鞭，缠在他腰间，“阿涂，等枪用不了时，就用这个，会用吗？”
穆涂嗯声，认真道：“不会也得会。乐乐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庄漆乐笑了笑，摸摸小脑袋以示鼓励：“嗯，我也会保护阿涂的。”
—
分好武器，玦雅君详细讲了遍使用方法，几人马马虎虎大致也能上手了。
分开站在门后，听见楼下隐隐传来刺耳的攀爬撕咬声。
玦雅君：“灵器失效了，他们很快会上来，先解决完这一批。”
不消片刻，第一个爬的最快的怪物撞破门栏扑了进来，他嘴唇缺失大半，露出稀烂的舌头，皮开肉绽十分恶心。
五十七号眼疾手快，端枪一阵死命突突。
怪物脑袋射成了蜂窝，怼进去的灵力瞬间迸发，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被绞杀殆尽，躯体溃散成黑烟。
玦雅君在对面比了比大拇指。
五十七号挑眉一笑。
然而好景不长，击杀的动静很大，其他怪物寻着味来，接二连三往这间屋里扑。
四人分散开来，站在不同角落各自对付着。
穆涂滚身蹲在一张歪倒的圆桌后，端枪瞄准射击。
刚开始还有些生疏，但他悟性好，对敌人又有着天然的敏锐，打着打着就摸出了门路。
纵然杀敌数量少，可准头好，几乎个个爆头。
玦雅君和五十七号拿的都是冲锋.枪，俩人各据东南角，覆盖所有击杀盲区，一个表情镇定，一个神色兴奋，嘴里还放着狠话。
“哈，送快递呢这是，看我不把你们脑浆打出来！”
冲锋.枪成片扫射，火花灵光四溅，怪物很快倒了一片，散成黑烟消失。
枪击声、咆哮尖叫声……各种刺耳嘈杂的声响充斥四周，屋内烟尘弥漫。
离得最远的庄漆乐不太适应这种热兵器，瞄了半天还没打死一个，索性将枪都丢给穆涂，自己抽出匕首，身形一闪，毫不犹豫冲了出去。
“……”
五十七号：“刚什么过去了？”
玦雅君：“……好像是那位掌使。”
穆涂拽了两把枪，剩下那把踢给五十七号，也跟着嗖的一下冲出去。
五十七号：“什么？又什么过去了？”
玦雅君忍俊不禁，捡起地上手.枪道：“走吧，我们也出去。”
怪物少了大半，部分行动缓慢的被庄漆乐徒手揪住，直接一刀下去，脑袋瞬间只剩半边。
穆涂即刻在身后补上一枪，死得干脆利落。
两人配合默契，行动迅捷，再加上打掩护的两位，几个回合下来，冲上楼的怪物不多时便被扫荡了个干净。
只是仍然有许多徘徊在酒楼外，甚至源源不断的从四面八方赶来。
“杀不完的，”庄漆乐手撑膝盖，喘了会儿气，“那些东西类就如幻影，杀一个生十个。当务之急是得找到娑婆镜，否则只会耗死在这。”
五十七号问：“娑婆镜我知道，据说是轮回之尽，可是它长什么样？”
几人重新退回屋内，庄漆乐解释：“没有具体形态，摸上去犹如水纹，能直接撕开，撕开便能回到大漠。可是……”
“可是什么？”
“它会藏起来，想找到有些难。”
娑婆镜便是轮回尽头，亦是出口。
但它时常隐藏于幻境，化身为其中一部分，很容易将人骗过去，从而困死在这。
崔秀那回，便是隐在焦土下的熔岩之中，若非她阴差阳错用血祭地，还真找不着。
玦雅君道：“这倒让我想起府君养的那只宠物，禾伽兽。传闻它能吐出一块水纹布，那块布撕了后，也能去到另一个地方。”
五十七号好奇道：“这么厉害？我竟然没听说过。娑婆镜撕开后能到大漠，那水纹布撕开能去哪？”
玦雅君浅笑：“那就没人知道了，可能除了冥王和府君，谁都没见过。”
穆涂站在庄漆乐身旁，小手拉住她，嫌弃道：“什么禾伽兽，充其量是一个只会随地吐口水的羊驼，又丑又臭。”
仿佛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似的，嫌恶的表情又加重了几分。
庄漆乐为他擦去脸上溅到的血污，听见这话不由笑道：“阿涂还记着呢？”
穆涂五岁那年，无意中见过华衷期养的禾伽兽。
年幼无知，摸的时候不小心揪了把羊毛，结果被回敬了一脸口水，恶心得他当时险些和禾伽兽同归于尽。从此以后，只要听人提起这个名字，他一定会不遗余力抹黑那只臭羊驼。
穆涂：“哼，谁记着那丑东西。”
五十七号挑了挑眉，和玦雅君对视一眼，大致猜到他有过什么出糗经历。
憋了憋笑，为保护小孩自尊心，几人心照不宣略过这个话题。
五十七号走向角落的恶魂，手动加固铁链，但因灵力失效，作用甚微，恶魂们挣扎着要出来。
他顿时来了气性，狠狠敲了恶魂好几个爆栗，愤怒道：“动什么动！要不是因为你们，我用得着这么折腾吗？西装都坏了！谁赔，你们赔啊？”
平日风光无限、潇洒万分的勾魂煞，今日历此一劫，整个人狼狈得不行，如今更是不管不顾破口大骂，风度丢去了姥姥家。
所幸没叫其他同事看见，否则指不定怎么笑话。
玦雅君靠在窗边，往外看了几眼，说道：“掌使说得没错，更多怪物过来了，不能被耗死在这。我等会去引开他们，你们从另一边下去，在前面汇合。”
庄漆乐道：“我同你一起。阿涂和五十七号拿上引路灯，带着恶魂先行离开。”
穆涂嘴角下拉，显然是不高兴了。
兀自郁闷了会儿，但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仰首幽幽看着她道：“好吧，乐乐，我会听你话的。但是你马上就要来找我，不然我会很难过。”
玦雅君：“……”
五十七号：“……”
庄漆乐：“……哈哈，好，阿涂乖，我待会儿就来找你。”
穆涂无视那两人戏谑的眼神，不舍的抱了抱她，十分乖巧的点头。
在场几人，玦雅君对兵器最熟悉，武力值高，庄漆乐是娑婆门掌使，俩人适合留下来殿后。
而五十七号羁押亡魂，引路灯既能隐匿气息，也能护住穆涂妖息，如此安排最为合理。
这些穆涂都明白，所以尽管舍不得，但也不会在此刻闹脾气给她拖后腿。
玦雅君拿了件灵器出来，交给五十七号道：“这是回风网，等我们下楼引开怪物后，你就把它从窗户丢出去，它会能护住你们，跳下去不会受伤。”
“好，多谢玦雅君。”五十七号接过：“你们也要一切小心，别受伤了，我们在前面等你们。记住啊，打不过就跑。”
穆涂：“啰嗦。”
“……”
庄漆乐轻笑，和玦雅君一道扛枪下楼。
俩人谨慎的躲避身形，脚步放到最轻。
悄声下到第二楼时，果然从楼梯间看见许多盘桓在大堂、身体残破扭曲的怪物们。
玦雅君从兜里摸出一颗黑色球形物，丢给庄漆乐，低声道：“我把他们引去同一个地方，等聚集时，你跟在后面把这个丢过来。会用吗？扯掉引线，往人堆里丢就成。”
“这是何物？”
庄漆乐确认自己没见过。
玦雅君一笑，脸上出现了沉稳以外的神色，略微兴奋的说出两个字。
“炸.弹。”
说完，他手一撑跨过扶梯，直接跃入一楼大堂。
端起冲锋.枪一阵猛烈扫射，随后趁着怪物躲避，长腿奋力迈步往外跑。
怪物们闻声而动，齐齐朝他追去。
庄漆乐瞅准时机，如法炮制跳下去，也跟着往外跑。
遇上行动缓慢的怪物，便刀枪并用杀一个。
相继追赶的怪物们越来越多，鱼贯而入，全部朝一个方向涌去。
等到几乎整条街的怪物都聚在了一处，灰红黑相交融合，挤满每一个角落，狰狞凶狠的想要吞噬活物。
最前方的玦雅君高声大喊：“赶紧！就现在！”
庄漆乐踹飞一个试图咬她的，用力拉开引线，使出全劲丢过去。
剧烈爆炸声响起，灰暗天色仿佛被强力掀开，废墟上燃起一抹刺眼亮光。
五十七号丢出回风网，对穆涂道：“走了，用不用我先下去接着你？”
穆涂抿嘴没说话，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白痴。
闷声爬上窗台，随即毫不犹豫往下纵身一跃。
他稳稳落在回风网上，全程连表情都没变过。
站在地面抬头看向上方，见五十七号探出脑袋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穆涂立即开启嘲讽模式：“嗬，别告诉我你恐高？”
五十七号登时眉毛上抬，反驳道：“怎么可能！”
穆涂嘴角一扯：“那你在磨蹭什么，等着抛绣球？”
“……”
男人自尊心受到了严重打击，五十七号眼一闭，拽住恶魂硬着头皮就跳了下去。
落地时，因为紧张还险些崴到了脚，又被穆涂毫不留情嘲讽一番。
五十七号磨着后槽牙，吞下屈辱，安慰自己不要和小屁孩计较。
两人飞快往前赶，身后隐约传来嘶吼与打斗声。
他看了眼穆涂面无表情的脸，没忍住问道：“现在不担心你的乐乐了？看都不往后看一眼，刚才还依依不舍的。”
穆涂不耐烦啧一声：“你怎么娘们唧唧？”
“……”
行，算他多管闲事。
他识趣闭嘴了，穆涂却又道：“乐乐比谁都厉害，比你……算了，一百个你也比不上。”
五十七号扯了扯领带，拳头发痒，格外想教育教育这没大没小的毒舌，“诶，不是我说——”
话音卡在嗓子眼，两人不约而同停下。
四目相对，俱是从对方眼中看见了震惊与警惕。
谁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周遭环境已经完全变了。
没有废墟与血痕，更无凄厉嘶喊音。
只有一条寂静无声的长巷，长巷两旁是矮脚屋舍，各家各户房门紧闭。
万籁俱寂，似乎有黑鸦飞过，带起阴风阵阵。
五十七号打了个激灵。
可怖的声音响起，忽远忽近：“两位，打尖还是住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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