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7号,高考结束的那天,我跟朋友疯了似的玩遍了我们那个小小的县城。
谁也没提那次的高考难度。
毕竟我们都心知肚明,就算有人发挥超常,也不过是去好一点的二本学校而已。
查成绩那天,我一直睁着眼从二十三号等到了二十四号,一次次刷新系统,一次次系统崩溃。我烦了,扔了手机倒头就睡。
我知道成绩是在二十五号的清晨,475分。
不是我查的,是我爸爸熬了两个通宵。
我没睡的那晚,其实他也没睡。
早上吃饭的时候,他眯着眼睛笑着跟我说,“你高考发挥超常了啊。往常考试都只能考四百三四左右。”
我嘴里咬着馒头,含糊不清地跟他说,“题简单。”
但是人总归是放松下来了。
后来事实证明,我的直觉不是一般的精准。
题简单,分数线理所当然地上升了不少。
那年我们省的二本分数线是476,一本分数线是516。
我们班第一考了517,他也是我们县的文科状元。
我看着这操蛋的分数,忍不住想我怎么不再考低一点,再低一点,我也就不会那么不甘心了。
我其实很少有和我爸促膝长谈的机会,我怕他。是他在我小时候常打我留下的后遗症。
那天是二十八号,月光比以往更柔和。
我爸他不抽烟也不喝酒,就蹲在台阶上揉着他那张大圆脸问我,“娃啊,你是咋想的?”
我低着头玩手机,不想理他,在他突然站起来的时候,我缩了缩肩膀,总觉得又要挨打。
他却用力抱了我一下,很用力的那种,力气大到让我忍不住喊疼。
他又问我,“你咋想的?”
我能怎么想?所有的脾气在他抱我的时候都烟消云散了。
我就只觉得委屈。
凭什么啊?我认认真真学了三年,就是这样的结果,换谁不委屈啊?
我依然低着头玩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戳戳点点,页面上的内容我根本看不进去。
过了很久,我爸才说,“回去睡觉吧,很晚了。”
其实我知道,我们谁也睡不着。
白天他偷偷给我班主任打电话的时候,我听见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卑微谦恭的样子。
二十九号,他带我出去吃大盘鸡。
那天吃饭的空隙,我瞥见了他头上的白发。
不多,但是格外刺眼。
三十号我跟他说,带我去几个有可能补录的学校看看吧。
他点了点头说好,但其实我觉得,他更想让我去复读。
我的潜力在他看来是无限的。
从七月一号起,我开始在全省跑,看着各大高校林立,我却没有资格以学生的身份堂堂正正地进入学校的大门。
五号之后,我就赖在家里了。
那种看得见摸不着的感觉似乎生吞活剥了我。
我常在下午骑着电动车出去,漫无目的地游荡,最常去的是我们村的那条小河。
我站在河边看河水向东奔腾不息。
无数次想着跳下去就好了。
但我终于还是骑着电动车回家了。
我总能在想死的时候想起那个几乎把我揉碎的拥抱,我舍不得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回家的时候,我常能看见我爸他站在门口等我回来,我猜,他知道我想干什么。
七月二十九号,我陪我爸去送他朋友的女儿复读,我看着学校里形形色色匆匆行走的人,终于决定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八月五号,我正式成为了一名复读生。
盛夏的蝉鸣与教室里电风扇嗡嗡的声音相应和,陪伴着我走过了好几个月。
我坐在教室里,像往常一样刷题睡觉,无数次抬起头看见黑板上的倒计时都变成了零。
在深夜的操场跑步是我唯一缓解压力的方式。
我哭过笑过,我比谁都计较那分数。
总有人说我过于斤斤计较,我便笑笑不说话。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的苦楚我只能自己咽。
那次的寒假出奇的短,我踩在未消融的雪上,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
春天就快到了。
很快,卷子就如雪花般纷至沓来,我再也没有时间计较那分数。
我几乎被卷子埋了。
那段时间我晚上睡觉说的梦话都是数学公式和英语单词。
我把历史课本翻烂了,把政治题背到吐,地理的笔记我写了整整两个本子。
连几乎没人重视的语文,我都在背着答题模板。
我比所有人都清楚那一分有多重要。
终于到了六月六号。
我走进考场的时候,是前所未有的从容。
考完后我在家睡了三天三夜,然后冷静地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把目光瞄准了外省的一本院校。
我知道我能行。
我知道成绩的时候还是二十五号,老班亲自给我爸打电话说的,他俩笑声隔着墙我都能听到。
562,比一本线高了整整二十分。
我踏过山河,终见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