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火车开始减压减速,新兵们已经坐得整齐,严肃。在惯性的作用下,张晨初向后弹去,思绪也被拉回,迅速和其他人一样坐好。
带队干部皱皱眉,心想今年的熊兵还不少。他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上尉,眼光精明,严厉,是今年新兵连的连长,名叫何诺。乘坐军用卡车到达驻地,三个月的新兵集训就算拉开帷幕。分班结束,何诺开始训话,“欢迎各位同志离开家乡,来到武装警察部队服兵役。有句话叫做当兵后悔三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今天我把话放在这,日后大家是不会后悔参军入伍的,但是能不能熬过新兵连的三个月就要看你们的造化了。我宣布,新兵连的第一条命令:所有训练科目,第一个倒下的同志,该项目在结训考核时直接判定为不合格!明确没有?” “啊?”新兵们听到这样的命令都叫苦不迭,这不是要人命吗?所有的训练项目,总会有人坚持不下来,如果三个项目考核不合格会被直接遣返,退回地方。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什么啊,你们三岁五岁,回答上级提问要简短有力,有问题喊报告!现在让我看一下你们的基本素质,俯卧撑100,开始!”何诺用眼睛扫过队列里的新兵,压迫感十足。“报告,这个算是训练科目吗?”张晨初问道,并不畏惧连长的目光。“别人不算,你算!”连长的口气满是轻蔑,“你做120个。”“报告,为什么?”“一个问题加20个,你现在是140个,自行出声报数。还有问题吗?”“报告,没有”张晨初就地卧倒,双手撑开,很有节奏的起伏着。高中体育达标,35个已算优秀,140个算是天文数字,能不能坚持下去,他也不知道。 总不能第一个科目就被判不及格,在到达极限的40个之后,为了转移注意力,晨初每报出一个数字就在心里默念一句对不起,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对父母说,还是对脑海里那个孤单的身影说。汗水顺着额头躺下,咸涩的体液流过眼角汇成更大的一滴落在地上。周围有人坚持不下去了,喊了报告后站了起来,有人身体素质好,做完100个站了起来,有人看身边的人陆续站起来,自己浑水摸鱼的也站了起来,反正何连长盯着的不是自己。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张晨初,枪打出头鸟,这话真的不假。100—对不起…105—对不起…130—我想你…135—等着我…136—我舍不得…137—我想…138—我们…139—在一起…140—我爱你!140个俯卧撑后,张晨初趴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肌肉已经僵硬,只会哆嗦。
“你们扶着他,去食堂,解散!”何诺嫌弃的看着地上的张晨初,安排队列解散。心里想着,对于没有底子的新兵,这个成绩不算太差,却没有表露出来。是金子也要经过淬炼,如果不是,揠苗助长也无济于事。晚饭后,班长安排新兵学习背诵条令条例,说是以后抽查,一人背错,全班受罚。一晚上的训练后全班回到宿舍,默默的整理床铺,温习条令条例。熄灯号响起,鼾声、磨牙声此起彼伏。黑暗中,张晨初睁着眼睛,突然加大运动量,让他无法入睡。或者说,自从决定参军以来,他的睡眠质量就极差,经常梦见那个单薄的丫头。在他的梦里,她一会哭,一会笑,时而让他去给她掏鸟蛋,时而把柳树枝编单位花环盖在他的头上。清醒的时候,晨初可以强迫自己不去想欧阳倩,但是半梦半醒之间恋人的模样总是啮噬着他的心,疼到麻木。东方开始发白的时候,晨初渐渐进入浅眠。
武警的新兵训练,内务、队列占了很大部分。尤其是内务,最能够帮新兵们进入角色。电视上让人羡慕的整整齐齐的豆腐块,班长只教了两遍,然后就让新兵们自己叠。无论新兵们怎么努力,被子总是和班长叠的不一样。班长叠的被,像是被高温定型过,线条笔挺,雄赳赳气昂昂。再看新兵们叠的,虽然不至于歪歪扭扭,可是怎么看都是软绵绵的,没有军人的精气神在上面。何诺带着班长们挨个宿舍检查内务整理情况,所到之处一片狼藉。所有看不上眼的被子全部被扔到走廊的地上,然后再由他们面无表情的踩着路过,走进下一个宿舍。检查到一排三班宿舍时,后面二排三排的新兵已经不在执着于叠被,而是偷偷蹲在地上用手纸擦地。地上有些许脏水,沾到被子上, 被子也就不用要了。老兵们很鄙视新兵的幼稚举动,继续无动于衷的检查。晨初的被子叠的还算合格,没有被扔出去,可是班长却把他的脸盆一脚踢飞。新兵想让班长看得上那是不可能的,做得再好都得准备接受修理。一切的训练,都是为了让新兵们学会服从,服从命令听指挥!队列军姿也难不倒晨初。每天两个小时的军姿,上午下午各两个小时,要求至少有一个小时面对太阳,是面对着朝阳还是正午的烈日就看班长的心情。本就不是个性鲜明的人,经历了突如其来的变故后,晨初变得更加逆来顺受。打靶训练,晨初在摸到枪的瞬间,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这些日子的煎熬都找到了出口,内心平静,很快就找到了班长所说的松弛状态。
10发子弹,97环。
在新兵训练中的成绩十分突出。这种兴奋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把枪归还到武器弹药库时,他的内心更加的失落。 晚上上哨时,晨初还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对枪有莫名的悸动。是自己噬血,还是,他是天生的战士?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对自己在部队的要求就是,不掉队,不出头,并不奢望更多。天生的战士,一种不一样的情绪开始在他心里酝酿。换岗后,晨初一个人走向夜色深沉的操场,开始疯狂的跑步,想要理清自己的头绪。不知道跑了多少圈,脚步都已经变得虚浮,一个矫健的步伐赶上了他的脚步,带着他继续向前跑。终于带着他跑的人,停下脚步站在他的面前。晨初脚底无根,撞在了那人身上。
“报告——,对不起,三班长!”晨初立正,用嘶哑的嗓音喊到!“这是几?”三班长伸出两根手指头,在夜色中晃晃。“报告,二!”回答的很干脆“很好,张晨初,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一名士官和一个新兵在夜色下开始了富有军队特色的大声对话。“报告,新兵连一排三班,新兵张晨初。”“新兵张晨初?张晨初,你是个兵吗?”“报告,我是!”“滚,别以为老子是傻子,你人在军营,你的魂来了吗?”三班长的声音极富穿透力,既像是来自天外的惊雷,又像是来自内心的诘问。“从你上了军列,我就在观察你,你就是个行尸走肉。别以为你做了140个俯卧撑没倒下,内务标准,队列整齐,就是好汉,我告诉你,你还差得远了,老子不稀罕没魂的兵。
男人不死就得挺着!我不管你经历过什么,你要是不把军人的精气神找回来就别站在老子的班级里参加操练。”三班长的脖子因为怒吼声而青筋暴起。在三班长的心里这个叫张晨初的兵是很有潜力的,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的眼里总是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他一直在压抑着心中的痛苦,如果不把这种痛苦激发出来,后果不堪设想。尤其是他在靶场上的表现,一个天生的枪手,却迷失了自己的心,任何一支部队都不可能培养一个没有心的战士,否则又和杀手有什么区别。但是,他又相信,这个兵是善良的,只是不够成熟。怎么能让他成熟起来,也许只有逼得更狠一些。张晨初低下头,没有说话,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三班长的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回宿舍。操场又剩下了张晨初自己。他又开始疯跑,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用奔跑来证明自己可以摆脱束缚。当耗尽最后一点力气,他终于摔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泪水也终于落下,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想念都在这一刻淋漓尽致的暴发,他无声的哀嚎着,发泄着。慢慢的,他手脚并用的爬到旗杆下,背靠着旗杆,看着远方。
颤抖着双手,从上衣兜里摸出一张相片。那是她送给自己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在属于他们的N大的土坡上,落日的余晖下,欧阳倩悄悄的蒙上他的眼睛,对他说,张晨初,生日快乐,我把自己送给你。没等晨初出声,欧阳倩就继续说到,如果你弄丢了,我就不嫁给你了。晨初这才明白,她送给自己的是相片。眼泪落在相片的背面,出现一行小字,“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这是化学小天才,在爸爸妈妈的实验室里自己捣鼓的作品,当时并没有告诉他。今时今日,晨初看见这番话,泣不成声。当起床号吹响的时候,张晨初站在猎猎飞扬的国旗下敬了一个军礼。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鉴定,他用右手向国旗敬礼,垂下的左手上绑着欧阳倩的照片,隔着军装,轻轻的印下一吻。 倩倩,我要用军功章向苏阿姨证明,我足够配得上你,请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