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桃花诺
***拎着一打啤酒,走进龚俊的办公室。龚俊恰好出了门诊,***就坐在他的电脑前打开了蜘蛛纸牌,寂静的办公室萦绕着浓郁的消毒水味儿,以及清脆而显得有些突兀的鼠标声。
***玩了两把觉着无聊了起来,便起身在他办公室内上下打量着,看看他的荣誉证书,又看看病人亲属送的旌旗。而后视线落到了他的单人照片上。
***将照片拿起,不禁的笑了,他絮絮低语说:“过的如何?可有想我?”
“什么时候来的?”手中的照片被人抽走,又稳稳当当的放回原处。***抬眼看,是龚俊。随后***舒开一个笑颜,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问:“累吗?”
龚俊低着头看着病历,摇摇头。他微微抬起眼皮来,瞄到了桌子上的一打啤酒,他用手指关节轻轻敲敲瓶身,发出“铛铛—”的声音来,而后他指了指,并没有转头看向***,他说:“拿回去,医院不允许。”
***起身,趴在龚俊的后背上,说:“无妨,你放起来就好。”
龚俊没有停下写东西的笔,也没有回头,他的语气很淡:“拿回去。”***愣了愣,撇撇嘴,瘫了瘫手说:“知道了,知道了。”
“你到底是谁?你这样常来我工作的地方,会给我带来很多困扰的!”龚俊的语气出现了***从没听到过的不耐烦。***怔了怔,尴尬的笑笑,慌乱的说:“我……我叫周……我叫***。”
我名叫周子舒,你常常以阿絮唤我。
龚俊点点头,又回到病历中,过了一会才开口:“龚俊。”
“我知道……”***望着龚俊轻轻的说。
烨止了时间,出现在***身后,拍拍他的肩,打趣道:“堂堂一位神,竟变的这等小媳妇的模样!”***白了烨一眼,将他的手拍了下去,说:“还没轮到你来告诉我怎么做。怎么?又想来带他走吗?”
烨叹了叹气,说:“阿絮,我算着,快要千年了吧。他轮回都轮了个遍,哪还会记得你哦~要我说啊,早些回去养养你这灵力溃散的身子吧,倘若你散了灵,可是不能轮回的,就连个魂体都没有。他本就是你偷留了他的魂体,才得以转世。你再三阻拦我将他这遗漏的魄体带回去,你这桩桩件件加起来,没有打散你的灵体也是要遭受几万年的雷刑。这几万年雷刑下来,就算没取了你魄体,也如魄散无二了!”
***没有应,他盯着龚俊,上前去为他理好窝在里面的领口,他说:“我还没到你一个小仙来告诉我怎么做的地步!”
“若你是来取他魄体的,先问问我!”***摊开手掌,手掌中慢慢的形成一团烟雾来,握拳,再次松手,竟是一堆栀子花的花瓣,那花瓣却锋利的很,它擦着烨的衣袖划过,划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烨双手堆叠,打开,现了冷光,可烨没料到,这冷光只是防御性的基本法术,攻击性能小的可笑,只有还未修炼的小仙才会被伤到。却在波及到***那一瞬,***一口血喷涌而出,染红了留在地上的花瓣。烨一惊,连忙收了手,将***扶起,皱着眉头,语气中满满的怒意:“周子舒!你疯了!你要不要命了!周子舒!你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你在使用法力了!你在人间使用法力会被反噬的!”
“够了!你走吧。”
烨忍住怒意甩甩袖子,幻了隐身。
***疼惜的捧起龚俊的脸来,他的手指小心且紧张的轻轻的抚过他的眉毛,眼睫,鼻梁,嘴唇,下巴。他的唇盖上了龚俊的唇,龚俊的唇温有些凉意。
“凉唇人,悲缘分。”
之后他眼里流连着不舍以及疼惜,***挥了挥手臂,时间又恢复往常,钟表再次发出微声波的“嘀嗒嘀嗒—”
“我走了。”***说。
“嗯。”应他的依旧是龚俊不冷不淡的声音。
***悲凉一笑,走出了医院。
刚刚迈出门口,喉咙处便涌上一口鲜血来,他立马用手捂住嘴巴,皱着眉头将刚刚涌上来的血吞了下去,腥味霎时溢满口腔,冲的他差点二次涌出。
“值得吗?”烨以隐身的状态跟在***身后。
***平复着不适,说:“不用你管。”
“阿絮!你打算什么时候让他知道!”
***听后,脚步一顿,他将眼皮耷拉了下去,睫毛下若隐若现的闪着亮光,他说:“他什么都不用知道。”
“你可是神啊!”
神?神又如何。
可神不能动情,可***,他动了。
烨缓缓的给***输着对于***而言微弱的灵力,烨说:“神爱世人,便舍自爱人。”
神爱世人,便舍自爱人。
***苦涩一笑,断了烨的灵力,笑笑说:“就你那点儿灵力,我要也无用,不要也无妨。自己好生留着吧。”
“可他就是不记得你了,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他不记得你了!”
“我记得他就好了。”
阿絮阿絮……你好苦。
“烨,你说,为何神不能动心?”
神若动凡心,需命来抵债。
***两眼注视空中,出神似的凝想着。想着想着,一抹笑就爬上了脸颊,他两汪清水似的眸子,虽然总是淡淡的看人,却有说不出的明澈。在他浓黑的眉毛下,眼神如柔美的月光一样欢乐,又略见清烟一般的惆怅,那是烨第一次见到他笑。他言笑晏晏的开口:“何为爱情?心生欢喜。可否具体?眼中,心上,全是他。可否再具体?朝霞,夕阳,到白头。”
千年来,他一直在打听着龚俊轮回的消息,而他每天也都在受着约余百道雷刑。他日日会拖着残破不堪的躯体,提着仅有的一口气,翻阅着凌空镜,寻他的下落。就算是天神,雷劫若是日日,也是受不住的。直到他见到龚俊的前一年,他才刚刚停了这万年雷刑。可如今却又要因用私法干预人间之事,再来万年。
烨看着他染血的衣襟,无奈摇摇头,问:“何必呢?他这一世是不可能记起你的。”
“若我改了他的命薄呢?”***轻言轻语的说。
听到回响的烨浑身一凉,他不可思议万分惊恐的看着***现如今破败的样子。他的全身没有一块像样的肉,皮肤好像直接贴附在骨头上般形销骨立,凸出的喉结非常明显。***两眼无力地闭着,呼吸十分微弱。
“周子舒!疯子!改命薄?!你不要命了!”烨“刷”的站起身来,走到***面前,他的眼中迸射出带有心疼的怒意来。
“哎!别急嘛,我这只是说说看,又没说要做。”
烨是知道他的脾气的,这件事他既说出了口,那就大概率是要这么做的。他也明白,他是劝不动他的。
龚俊的命薄烨是看过的。只能说马马虎虎,这一世虽不是大富大贵,也是有些许坎坷的。只是不知道这命薄是如何定的,龚俊竟是孤老一生,这一生也短的让人怀疑。直接夺命的便是一场医闹。烨没有告知***,一方面担心他真的去改命薄,一方面是断了他的念头。
***趁着月亮正亮时来到龚俊的房间,他将手盖在钟表上,时间便再次停止。世间万千都瞬间冻在原处。***走到龚俊身边,龚俊早一睡熟了。***轻轻的为他把额前的碎刘海理好,又从容的坐在地毯上,双手叠在一起,将下巴放上去,静静的看着龚俊。世界只剩下龚俊均匀的呼吸声。
***笑笑,轻声细语的说:“你说,你要是记得我多好。老温,听得到吗?我是阿絮,是你的阿絮。神明爱世,我非神明,我只爱你。”
不知为什么,龚俊紧闭的双眸流出了一滴眼泪,打湿了他的睫毛,眉毛也团了一团。***柔情一笑,替他擦去了眼泪,说:“是想到我了,还是……记起我了?”又为他捋平了眉毛,“我就当,是你记起我了。”
“老温,你说,我若是和我自己许愿,灵吗? 我向神明许愿,无论以后怎么样,你要平安喜乐。怕是你,又怕不是你。索性还好是你。”
医闹没有按照命薄的时间来,反而提前的很多,这也是烨没有料到的。因为病人死在手术台上,家属不理解冲到医院,而主治医师就是龚俊。
“您先别激动,放下刀。当时我们和您说的很清楚,您夫人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做这场手术,途中的病危通知书您也签了。发生这种情况我们也不愿意。”龚俊冷静的劝告着面前冲动的家属,只是他的声音和手都在抖。
“可你们是医生!死在手术台上,就是你们的责任!我要你们还命!”
龚俊只觉得想象中的痛感并没有发生,在睁眼看到***挡在他面前,闹事者手中的刀就直挺挺的砍进***的手臂中。全场安静的可怖,只听得血一点点跳在地面上的声音。空灵而清晰。
“要他还命,问过我了吗?!”
喉咙处再次涌上来一口血气,***强忍着将它再次吞了下去。
龚俊给***包扎的时候问:“你又将血吞了下去,对吧?”***一愣,摇摇头。“瞎说,上次在门口,我看到了。”
***立即抬眸,“你……”
“下次别这样了。”龚俊声音平淡的很,就如同交代其他病人要多喝热水少熬夜一样平淡。
“你……对我……”
龚俊挑眉侧脸看了***一眼,说:“你救了我我很感谢,你是我的病人我是医生。”
***怔住,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刚刚在他眼神中存在只有一秒的喜悦瞬间蔫儿巴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回过神,绞着手指,点点头。
***双手凌空一滑,抬手一抓,将龚俊的命薄抓了来。他面无表情翻的看着,随后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以神血为墨,写你之命。就是与神画了押,只得寿终正寝,方可解约。
“神,劳烦您和我走一趟了。”在***写完最后一笔,烨带着几个兵将出现在他的身后。
“来了。”***没有回头,他手心腾起一团火,他将龚俊的命薄烧了。烧毁命薄,便无法再改。
“阿絮!”烨冲过去接住差点倒下的***。他招招手,兵将便退到一旁去。“阿絮啊阿絮!你要 怎么办啊!你还是改了命薄,又烧了命薄!阿絮,我要怎么救你啊!阿絮!”烨轻轻的环着***,他现在身体极度虚弱,就连最最基础的灵力他都使不上来。他靠在烨的怀中,却咧出一个笑来。
“你笑什么啊?!”
“烨,你说,他会记起我吗?他会永远记得我吗?”***问着,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限定的空气。“走吧,回去了。”
龚俊在梦中反反复复的梦到一个影子,看不清是谁,但是熟悉感一次比一次重。他只能听到:“阿絮,我是阿絮。”等到再次醒来头就会疼得厉害。
“阿絮?阿絮是谁?”
***被处万年雷刑,剔除仙骨,削了神职。并打碎神魄,散灵。
是烨送他到碎魄台,他疼惜的看着满身伤痕的***,凝固的血痂上添着新鲜的血液。“剔除仙骨,多疼啊……你不会疼吗?”
***明朗一笑,只是眸子中透出几分凄然之情,他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纵身跃下碎魂台,之后,无神。
“阿絮,你若是可以渡了自己,便可得善终。”
神渡世人,唯无法渡自身。
龚俊将“阿絮”写在纸上,呐呐的重复着:“阿絮阿絮阿絮……我们莫不是旧相识?”
而那日***只是改掉了龚俊命薄上的孤老一生,并没有加上自己的名字。
—你会记起我吗?
—阿絮是谁。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