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看着摇床里的胡乱扑腾的小娃娃,眼中神色晦暗不明。他看着和他一样的琉璃色眼睛,心中泛起了一阵阵异样的情绪。
他昏睡了很长时间,小娃娃与当时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差了很多,如今已经长开了,眉目间已经有些那人的影子了。
可是那人……那人已经死了,是真的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也曾心存着一丝侥幸,又去了一次诛仙崖,他在想会不会还有人像救起自己一样救起魏无羡。他人那么好,不该有这样的结果的。
可是他知道不会的……怎么会呢……自己是唯一一个随着他落入悬崖的人。
是他自己无能,没有抓住他。
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等到他回过神的时候,孩子已经玩累了,眼看着就要睡了过去。
蓝忘机往前走了几步,放下了手中的剑,慢慢的把他抱了起来。
这是蓝忘机第一次抱起他,动作僵硬的很。蓝忘机抱起来之后却也不知该如何反应,小宝宝被惹了睡意也不恼,反而看着眼前的人,兴奋的咯咯笑了起来。
那含情的眼睛笑起来,就更像魏婴了。
这是……这是他的孩子,是他和魏婴的孩子……是他们二人一起盼望着的孩子……
怀里的娃娃奇怪的看着他,然后不安分的动了起来,不小心碰到了蓝忘机的手,然后就像找到了一个新玩具一般,紧紧地抓住不放。
蓝忘机整个人都抖了一下,他看着被怀里的娃娃整个手掌勉强握住的手指,本来已经像死水一样的心,慢慢泛出暖意。
看着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娃娃,蓝忘机身上的悲戚似乎也少了一些。
蓝忘机不能就这样丢下他,这是蓝忘机的责任,也是蓝忘机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牵挂。
他不能死,可是,又不想这样活着……
蓝曦臣刚才和蓝忘机促膝长谈了好一会,为他开导;也和他说了很多天昏迷的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若不是见他刚醒,精神不大好,二人不一定能聊多久。
那日蓝曦臣匆忙安顿好襁褓中的孩子之后,便急忙赶去悬崖。也正好就看到了蓝忘机随着魏无羡跳崖的那一幕。
蓝忘机身上的护体法器闪过一道光,挡住了致命一击。蓝曦臣拼了命将他拉了回来,两人皆受了伤。
蓝曦臣伤的并没有蓝忘机重,被龙族的子弟带回之后,经过救治,也算有惊无险的好了起来。
而蓝忘机求生的欲望很低,也曾一度无力回天。不过幸好,老天眼见可怜,没舍得收他。
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仙界重新竞选仙督。有人因为金光瑶诬陷无罪的含光君而产生不满,但是那些人到底声音太小,到最后,金光瑶还是如愿以偿的成为了三界仙督。
那日在诛仙崖上发生的事,还是龙族之后派人转达给倾云山的。魏无羡揽下了所有罪责,已经不再有人明面上为难两族了。这个情况,都不知道这是不是应该让人开心了。
那日的仙督选举,狐族连个代表都没有派过去。魏无羡身陨,蓝忘机重伤,天狐和龙族受了重创,两族一片死寂,到了如今这样的境况,倾云山连为魏无羡祭奠都也不能,魏无羡如今已经不是天狐族的人了,魏无羡的一切都与倾云山无关。若是被什么人发现,落下口舌,那魏无羡的努力就白费了。
蓝忘机看着外面依旧蔚蓝的天,长呼了一口气。他们都护不住魏无羡,他们挡不住流言蜚语,挡不住恶意中伤,挡不住那些“正义”之人的抨击。
谁,又能真正避世?
是千万年前被迫出世的天狐族整族,还是刻意躲到姑苏的忘羡二人?
三人成虎,整个天狐族都会被这些言论和中伤拖垮。魏无羡的选择是无计可施,是逼不得已,也是唯一的出路。
这些道理,蓝忘机都懂。若是别人,他或许还会感叹一声那人的深明大义。可那人若是魏无羡……
怀中的娃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慢慢松开了手,看样子已经睡了过去。像是在梦里见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睡着还笑着呷呷嘴。
蓝忘机被小娃娃的声音拉回了思绪,伸手轻轻擦掉了滴落在小娃娃脸上的水渍,重新理好了襁褓,将他放在摇床里。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蓝忘机便随意套了件衣服,出了寝殿的门。
众人依旧循规蹈矩的向他行礼问好,整个龙族似乎一如往常。不知是不是心境的原因,这里又似乎处处透露着哀寂。
蓝忘机躲过了坐在大厅的蓝曦臣,迈入藏书阁,推开了地下密室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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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曦臣听着房间里传出的一阵阵琴声,站在原地顿了顿,而后迈向蓝忘机的房间,轻轻叩响了门。“忘机,兄长可以进来吗?”
琴声戛然而止,房间里响起一阵衣料摩擦声,而后,房门从内部打开。
蓝忘机侧身行礼:“兄长,请进。”
蓝曦臣抬眼在房间里看了看,而后走到摇床旁边问到:“阿惜呢?”
蓝惜这个名字是蓝忘机几日前刚起的。这孩子要上蓝家族谱了,蓝曦臣这才想起去问蓝忘机。蓝忘机思索片刻,便报上了一个“惜”字。
希,息,熄,惜……
“在乳娘那里喂奶。”蓝忘机摆弄着茶具,垂眸说道。
蓝曦臣将一个信封放在桌面,其上封着带有九尾狐的火漆印。
“这是……”蓝忘机拾起信封,抚上其上的火漆印,却迟迟没有将其打开。
“倾云山为……为他做了个衣冠冢,现在外面的形式比较麻烦,此事不便声张,但是再怎么麻烦,别人有的,也不能少了无羡的,所以他们打算就江家嫡系的几个人为无羡秘密下葬。江宗主念在你与阿羡的关系,所以来信问问你的意向。”蓝曦臣斟酌着开了口。
蓝忘机手抖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其上鲜活的九尾狐,再将信封妥帖放好,沉声道:“多谢兄长。”
蓝曦臣深深地看了一眼伏在桌面上的忘机琴,而后问:“忘机,你昨日去哪了?为什么我看你房间里面没有人?”
“没什么,只是出门散心了。”蓝忘机倒茶的手顿了一下,而后不动声色的说。
蓝曦臣在桌子旁边坐下,犹豫了几息,还是忍不住说:“忘机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但是你要知道,人死不能复生,无羡他……”
“兄长,你放心,我有数的。”
“忘机……”
“兄长不必多言,忘机有分寸。”蓝忘机放下到给蓝曦臣的茶,垂眸说到。
蓝曦臣一时无话,想说些什么,却到底都太苍白。他深深的看了蓝忘机一眼,这才终于坐下,只端起茶噬了一口,起身离开。
大门轻轻关上,蓝忘机看了一眼只喝了一口的茶杯,没有理睬,起身翻出放在书柜的泛黄卷轴,继续弹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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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忘机来到倾云山的时候,天上又开始飘雪。他和蓝惜真身都为龙,山外的结界他们进不去。
蓝忘机传了信,便立刻有人带他二人进去。
与第一次来这里的路线不同,前面那人带他们弯弯曲曲的拐了几个弯,拨开厚厚的珠帘,这时,面前才豁然开朗。
在怀里睡了一路的蓝惜到了这里才悠悠转醒。看着周围整整齐齐的人群,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大厅中央只有一个小小的棺椁,孤零零的摆在那里,有点可怜。
虽然魏无羡在外已经不再是江家的人,但是江家祠堂依旧赫然的摆着魏无羡的牌位,嚣张的很。
即使现在外界风声这样紧,倾云山也依旧没有太委屈魏无羡。
蓝忘机到的时候,人已经全部到齐了。原来能被放心邀请来这里的,也不过五六人。想到这里,心里就又是一阵戚戚。
江澄一身素衣,站在旁边,见到蓝忘机,便率先走了过来。二人默然行礼之后,江澄就开始和怀里的娃娃大眼瞪小眼。
“这个就是……”
“嗯。”
江澄伸手抱住蓝惜,怀里那孩子遇见生人也不怕,反而显得有些兴奋。
“还真是和那小子一样的性子,没个正形。”江澄笑骂道,眼睛却渐渐红了起来。
“我还没敢告诉我爹娘,要是他们知道,不知道又会有多伤心。也不知道这件事又能瞒多久,我娘回来恐怕会扒了我的狐狸皮。”江澄说着笑,眼中却丝毫没有笑意。他静静看着蓝惜,又像是透过蓝惜,看向别的什么人。
二人没有说什么“节哀顺变”之类的话,若那人是至亲,或至爱,这种话是丝毫没有什么用的。
蓝忘机看了一眼大厅中沉重萧瑟,看了一眼摆在桌子上的崭新的排位,斟酌了一刻,而后沉声说道:“江宗主,我有一些事要与你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