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氏双璧来到倾云山之后,看见的是这样的一片景象:前方密密麻麻的一片凶尸,咿咿呀呀的在叫着,吼着,撕咬着,混着兵器乒乒乓乓碰撞的声音十分混乱。
极目望去,一群天狐士兵在努力迎战,势如破竹,很明显,已经占了上风。
但是仔细看来,只有外围的天狐在厮杀,在防御。前面进攻的人却似乎致力于将凶尸的包围圈撕开口子,不断向前突击,不断向旁边推挤,就像一把斧子插进了凶尸堆里,奋力往里劈着。
蓝忘机眯了眯眼睛,他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又仿佛不是,在一群灰黑色的尸群中起起落落,看不真切。
蓝忘机的理智告诉自己这不应该是他,且不言那个身影混在一群灰黑的凶尸中看不清楚,就连他自己也不愿相信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魏无羡会身处这样的险境。
可是不管自己怎么说,自己的心都是骗不了的。在看见他的第一眼被冷了好久的心就开始热络了起来。
哪怕相隔甚远,哪怕看不真切。
“兄长!”蓝忘机转头看向蓝曦臣,却发现他已经将朔月放于口边,准备进攻。
看到此,蓝忘机也不拖拉,将忘机琴横于手边,缓缓弹奏。
一阵阵清冽的琴音与萧声传来,凶尸自己慢慢的停下了动作,又像是被别的东西束缚住了,一时间一大半的凶尸都停了下来。
随后琴声陡然升高,直直的落在魏无羡身前,一时间,魏无羡面前一片片凶尸被拦腰斩断。
琴音还在继续,倒地的凶尸也越来越多,视野越来越开阔,原本的那个模糊的身影越来越清晰,蓝忘机的呼吸也越来越沉。
蓝忘机内心揪着,然手上动作丝毫不差,仍在源源不断撩拨琴弦。
蓝曦臣在旁边感觉到了弟弟的异常,转过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最终也什么也没说,继续吹奏。
随着走尸数量大量减少,江澄也成功的突击到了魏无羡的身边,周围的士兵也迅速围起了包围圈,护住江魏二人。
江澄赶到魏无羡身边,却看见魏无羡慢慢的往外走,江澄一把拉住魏无羡的胳膊,然后生硬的把他拽了过来,看了看魏无羡身上没受什么伤,这才放心下来,然后吼道:“魏无羡,你中邪了啊,我们往你这赶,你还往后躲,不要命了是不是?”
魏无羡还是一脸懵的状态,揉了揉被拽痛的手臂,没有回头,也难得没和江澄回嘴,脚步却因为江澄的拉扯停了下来。
魏无羡没有转身,只喃喃道:“是疼的,不是梦,等到了,江澄,我等到了。”
江澄没有听到魏无羡哼哼的什么,就再次问到:“什么?”
手中魏无羡的手臂在微微发抖,江澄更加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魏无羡迟迟没有回答,江澄便顺着魏无羡的目光望去,只见两个白衣公子立于不远处的云端,一人吹箫,一人弹琴。两位白衣公子站在一起,一人端的是温和静柔,一人端的是清冽冷清,两人一眼望去很是相似,但是气质却是截然不同。
往下望去,之见他们面前的凶尸已经倒伏了大半,很明显他们已在这里帮了很久的忙了。
江澄挑了挑眉,看着二人身上闪着的神官的光,说道:“天界的人?”
江澄不清楚魏无羡方才说了什么,但是大约也猜出了一二。虽然魏无羡常常下山,但是除了倾云山的人,魏无羡在外认识的人并不多。
而且,能让魏无羡变成这个熊样的,恐怕是只有那个他时常去姑苏等的那个人了。
江澄睨了魏无羡一眼:天界,居然是天界的人,魏无羡等的这个“小修士”,真真是来头不小。
既然是天界的人,自然没有什么“奔波在路上”的一年半载的时光。不知道是什么急事,处理了一年有余,让魏无羡等了如此之久。想到这里江澄冷笑了一声。想想魏无羡等了这么长时间,不知道他的心思有没有付错了人。
这边魏无羡自然也注意到了,那边的蓝湛似乎与那个“小修士”不一样了,他身上属于神官的光十分显眼,方才初见万分激动,就一时没有注意。魏无羡渐渐冷静下来,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眸中神色意味不明。
温氏跑了,凶尸就溃不成军了,更别说早就胜负已定。不一会,四周就渐渐的安静下来了,只剩几队天狐士兵还在收拾山门的惨状。
蓝曦臣和蓝忘机从不远处落了下来,来到二人身前。
蓝忘机内心激动,面上却是如往日那般的冷清,连衣襟都未曾有半分皱褶,仿佛刚刚经历一场激战的并非是他。
唯独他稍显凌乱的步子,打乱了他一直狠狠维持的冷静与淡然。
“见过天狐族长,在下蓝曦臣,这位是我胞弟。”蓝曦臣将朔月收好,俯身行礼。
“在下蓝忘机,见过天狐族长。”话虽如此说,却没分半点目光给江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魏无羡。
江澄看了一眼在旁边冷静下来后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魏无羡,心下了然,看来自己猜的是不错了。“在下天狐族族长江澄,见过二位,早听闻两位公子大名,今日所见果然名不虚传。”江澄客套的行礼答话。
“族长谬赞,一年前的继任大典,我等未曾拜贺,实在失礼。”蓝曦臣回答道。
“蓝公子客气了。令尊拜访,已让我等蓬荜生辉。哦对了,这位是我天狐副族长魏无羡。”
魏无羡抬头,目光经过蓝忘机,而后自然低头,向二人行礼。“魏无羡见过二位,久仰。”
他的目光轻飘飘的,就好像一束流光,掠过后便像从未落在什么人身上。他的目光同样炽热,只一眼就可以将眼前人灼一个窟窿。
蓝忘机心下微动,也不管旁人在不在,直接唤道:“魏婴。”
魏无羡看着蓝忘机,眼中眸光颤动,眉头却紧紧皱着,想要开口质问,却顾及旁人在此,只低低的回了一声:“蓝湛,好久不见。”而后仰起头,微微笑了笑。
蓝忘机看着魏无羡生疏的表情,心中一颤,动了动唇,却到底没有说什么。
江澄看着二人别扭的对话,翻了个白眼。
魏无羡有多希望等到蓝忘机,他是再清楚不过了。如今知道蓝忘机是天界的人,且还让魏无羡等了这么久,想来魏无羡心中重逢的喜悦冷静过后,再慢慢想起来,心里就不太痛快了。
江澄乜了魏无羡一眼,而后继续道:“多谢二位帮忙驱除凶尸,在这里聊天是我狐族待客不周,若不嫌弃不如来倾云山喝口茶,聊表谢意。”
蓝曦臣心下了然,微微笑道:“是我兄弟二人唐突,今日前来拜访也的确有要事相商,既如此,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还未走到倾云山的议会室,江澄就把蓝魏两个人打发走了,美其名曰是要让魏无羡带着蓝忘机看一下倾云山的美景。
自己就和蓝曦臣到议会室商论事宜,把他们两个撂在门外。
“魏婴。”
蓝忘机叫住了走在前面不肯回头的魏无羡。“魏婴,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么久不来找你的。”
听到这话,魏无羡叹了一声,停了脚步,转过了头望着蓝忘机,说到:“想不到这位小修士竟是天界蓝氏蓝二公子。真的是失敬了。”魏无羡心里憋着气,说话也变得阴阳怪气的。
魏无羡继续道:“想来当时我也骗了你,告诉你我只是一只普通的灵狐。哎,反正当时你我二人相处都没有付多少真心,如今算起来旧账,也没什么意思。”
“魏婴,我……”
蓝忘机听到魏无羡这样说,尤其是那句没有付出多少真心,心神大震,一时间把自己心里想了很久的那幅说辞都丢在脑后,“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什么结果。
之前蓝忘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道歉也好,挽留也罢,只要能把眼前的这个人带回去,做什么都可以。
可是魏无羡之前生疏的交流以及刚刚的那句“没付多少真心”,让他阵脚大乱。
在来之前,蓝忘机想过很多。他想带魏无羡回去,藏起来,好好的护着他;想与他剖露心意,停止午夜梦回之时苦涩的思念与渴望。
没错,就是“渴望”。
作为家族雅正担当,蓝忘机一直是循规蹈矩,在正正方方的框框里长大。他身边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一切都是极好的。在别人眼里,他自己也是极好的。
他不需要想要什么,不仅仅是因为拥有的就是最好的,也因为除了自己拥有的,别的事物,渴望也是没用的,例如自己的母亲。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多久,自己也不记得了,是百年还是千年?似乎是从自己母亲离开是时候开始的,又似乎在自己母亲离开后,自己还会渴望。可是后来,自己越来越明白,渴望是没用的,自己的东西是很好的,别的事物不能想,也不应该想,无论好不好。
可是后来,他遇到了魏无羡,他的心开始萌动,开始不甘,开始向往。不够,什么都不够,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都不够。什么都比不过他,比不过他的笑容,他的目光,他的一声“蓝湛。”
他想要他,想要付出一切,来换回他,可是自己孑然一身,没有什么可以换得像魏无羡那么好的人。
蓝忘机很焦躁,很害怕,很恐慌。
在卧床昏迷的那段日子,虽然醒不来,但是意识会偶尔清明。在自己记得的所有清醒的日子里,都是在担心魏无羡的离开。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不知道魏无羡已经等了多久,又能等多久。
焦躁一日日的积累,时间一日日的过去,自己一日日的束手无策。
因为昏睡着,甚至连拜托别人去看一眼,去捎个信都做不到。
后来兄长告诉他,魏无羡一直在等,也可能是爱他的。蓝忘机内心狂喜,从未有这般的满足。自己难得有了愿望,还是一个如此遥不可及的愿望,上天怜悯,愿意帮他实现这个愿望,满足他难得的渴望。
已经活了这么久的自己像一个毛头小子,坐在静室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应该这样与魏无羡讲自己的心意,不知道该如何措辞,不知道如何应对自己盼望了这么久的重逢——魏无羡与自己共同等待的重逢。
蓝忘机没有想好,什么都没有想好。
他像是一个在生日的时候收到礼物的孩子,大人告诉他,这是你盼了好久的那个糖果、木剑或是糕点。他拿着大大的礼物盒,却没有拆开,悄悄的拿到自己房间,第一步做的不是着急拆开,而是手足无措的看着着这个包装完美的礼物盒,心中激动。自己怀里的那个盒子无比珍贵,连撕开包装的过程都是庄严而神圣的,甚至连包装纸都变得珍贵无比。
又像饥肠辘辘的人得了一块喷香酥脆的肉饼,因为来之不易而格外珍惜,所以把外面那一圈面皮都啃光了,却对着最后剩下来的肉馅儿,流着口水,不忍下口。
若用另一句不大确切的话来描述那就是:近乡情怯。
所以,在蓝曦臣问他要不要去倾云山的时候,蓝忘机选择了离开。看着蓝曦臣戏谑的目光,蓝忘机咳了咳,镇静的说:先前答应兄长的承诺,自然要履行。
而且自己已经等了这么久,不差这半天。
却没想过,阴差阳错,两人却是以这样的方式见了面
也没有想过就是这个决定,让魏无羡误会这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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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羡不开心,哄不好的那种。
咳,是真的哄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