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43、欠

张起灵开了浴室门。吴邪将浴室打扫地很干净，地上看不到水渍，浴缸也是干的。

整个浴室唯一显得突兀便是原本该搁着洗漱用品的架子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玻璃瓶，类似于点滴用的药，还有一堆针头，玻璃瓶上没什么标记。

垃圾桶里有一支使用过的针头，几个空瓶。还有一只刀片，看上去像是从老式刮胡刀上拆下来的。

张起灵从那堆玻璃瓶中看到熟悉的棕色瓶身，是那天吴邪摔在地上的东西。

“……即使抑郁症，又能怎么样。”吴邪低沉地声音从客厅传来，“我没老婆，没儿子，到时候谁来伺候我。”

张起灵意识到吴邪是在说帕金森综合症，吴邪才四十岁，即便吴邪还能活上一段日子，也会渐渐变得生活不能自理，吴邪说的很现实——但即使请保姆来照顾，也没有谁会愿意躺在床上毫无尊严地等死。

“我可以照顾你。”张起灵觉得自己的话苍白无力，但他不是医生，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无法给出更好的建设性意见。

“我不需要。”吴邪冷冰冰地说，“我宁可选择自杀。”

“我不想让你死。”相当自然地，张起灵如此说道。

“你这算什么。”吴邪突兀地问，他语气中有一种冰冷的愤怒。

张起灵叹了口气，“吴邪，我爱你。”

吴邪讥讽笑了一声，“……这是报应……为了你一句话，我拿起过刀，又为了你一句话，我连拿刀片都拿不起来。”

张起灵弯腰捡起垃圾桶里的刀片，刀片上也很干净，“吴邪，不要做傻事。”

“你看到了，我不会。”吴邪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如你所愿。”

他欠张起灵的。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走狗。在他有能力也有机会去爱张起灵的时候，他没意识到这一点；在他有能力时，张起灵离开了，替他去承担责任，他失去了机会；在他有机会去爱张起灵而这个男人也表示爱他时，他却没有了这个能力去做出承诺。

他用自私懵懂的爱套住了张起灵，现在反过来，张起灵用爱锁住了他。

他不是很明白老天到底想问他要什么。要拿回什么。他到底还有什么是能失去的。

这条命是个谎言，名字承担着一个阴谋，人生是一个陷阱，他的一切都被荒唐可笑地拽在别人手里。是张起灵给了他一个机会去部署、去抗争，去发现真相，甚至去履行一个诺言，去……爱。

所以再痛苦，只要张起灵说不，他就必须活着。想尽一切办法不择手段地活下去。

他不想将这份爱也丢掉，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咽到肚子里去。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回应张起灵关于爱的明示。

他已经用一个冰冷的冰吻和自己的行动表明他的态度。吴邪爱张起灵。这份爱是用跌跌撞撞青年时的追逐和步步沉浮中年的守候堆积起来的。

他没有别的东西给张起灵了。能给他都给了。

他不知道剩下的该怎么还。所以他不能再欠下什么。

张起灵到底想要什么？他不知道。真相、记忆，这个男人自己已经找到了，在这个实际上的联系、存在过的痕迹——自己。

如果张起灵要的是他，他能怎么做？

他该怎么做。

答应张起灵，然后让这个男人眼睁睁看着自己死？

拒绝他，让他期望落空？

吴邪曾觉得自己并不那么重要。2015年后，他反倒庆幸于此，不希望自己在张起灵心中有多么重要。

他最希望自己能拍拍屁股干干净净地离开。谁也不影响，谁也不欠。

而今，张起灵的爱，从天而降。

让他进退两难。只能被钉死在原地死死挣扎。

他就像被困在笼子里奄奄一息的野兽，他已被饥饿折磨地失去了所有能期待的，挫去了挣扎的力道。

而张起灵隔着栏杆递过来一盆肉。

虽然张起灵本意是想让他活下去。

但他心里清楚，这盆肉是致死的。

那么他死的那一天，张起灵该怎么办？

为什么到最后，他还是要欠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