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苓“看,没事吧。”
离开乐器行的时候,云苓对决明得意地笑。
决明“真的没事么?我记得你家的门禁是七点吧。”
笑容抽搐。云苓的脑门瞬间被画上无数黑线。
云苓“不是吧——已经六点五十了!?我得抄近道了!”
云苓的声音还悬在半空没有着地,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于决明的视线,留下决明在原地嘿嘿地傻笑。他转过身朝回家的方向走,两个高声谈笑的女孩从他身边经过。
女孩一“今天不要从那里抄近道吧!最近那里好象在闹鬼呢。”
女孩二“不是吧~~~好恐怖……”
女孩一“而且,听说是很残暴的鬼哦。好象已经有两个人被她杀死了,死状都惨不忍睹呢……”
突如其来的对话,让决明停住了脚步。
那条小巷。
————————————————
他第一次见到云苓的地方。转学之前的那天,黄昏是橙色及玫红,昏黄的光与影。
温热沉闷的光亮被铁丝网过滤,积了厚灰的铁丝网因此变成纯黑。
云苓的背靠在上面,中间只隔一层单薄的衬衫,大概会疼。昏暗或明亮模糊了他的发梢,整个人溶解在这片颜色里,时间不支棱,影子很安静。
决明喜欢上这种感觉,所以转学后见到云苓的瞬间,就决定要成为他的朋友。
——————————————
女生们谈话的声音逐渐远去,决明被恐惧钉在原地。回过头想叫住那两个女生问个究竟,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时间在关键的时刻忘了开口。狂风卷过,于是时间忘了要说什么。
————————————
云苓走在幽暗的小巷,每走一步,都有幻听般的回音。他没有在赶路,而是渐渐放慢脚步,直到停下。
云苓“拜托你出来好不好,我很讨厌被人这样跟着。”
没有回答…云苓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低下头继续向前走。那人,或者说那鬼,才终于现了身。
曲俞“对、对不起……”
不过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话没说完,便开始哭,云苓突然觉得内疚。
他原本打算这次不再心软的,因为身体的某个角落有隐约不祥的预感。
这种微妙的感觉却总是惊人的准确。曾经有两个给他这种感觉的死灵,哭得撕心裂肺地求他,云苓相信了他们而不是自己的直觉,结果却几乎被抢走了身体。
那时的云苓想其实就那样死了也没有关系,那些死灵一定比他更渴望生命。但现在云苓并不愿意随随便便就放弃生命。
因为那样的话,决明那家伙又得哭个不停了吧。一点男生的样子也没有。
然而眼前的不过是个这么小的女孩,云苓忍不住放下了戒备。
云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就直说吧。别哭得跟故障了的喷泉似的。”
云苓不自在地揉揉头发,女孩红着脸破涕而笑。
曲俞“我叫曲俞……”
云苓“自我介绍免了好不好,说你要我帮什么。”
曲俞“我,我想见妈妈……”
云苓的眼中闪过瞬间的黯然。母亲。这个名词已经让他感到陌生。
云苓“……要借身体吗?”
应该没这个必要吧。但愿没这个必要,云苓暗自祈祷。
曲俞“……嗯。”
云苓叹了一口气,其实他不喜欢被死灵附体的感觉。
他人的灵魂进入的时候,他会先陷入一片黑暗,那里没有声音,只有寂寞的恐惧。
再次看得见时,世界却陌生起来,听到的声音,看到的画面,都完全没有了真实感,整个世界丢失了应有的样子。
死灵离开他的身体的时候,更有身体被撕碎般的剧痛。云苓觉得每被附一次身,他的生命就被蚕食了一块,终有一天会被啃得只剩下白骨。
但那些不是最让云苓讨厌的事。他最讨厌的是当别人的灵魂占据自己的躯壳时,他就会看见那个人的过去。
而且,只能看到在那个人身上发生过的,最痛苦的事。看到多少个笑容,变成了多少个刻在心脏上最毒最痛的伤,残留在每一滴血液里,无法化作眼泪流下蒸发。让他不得不怀疑,其实世界里的痛苦都雷同,非属巧合。
云苓“那好吧,曲俞你……”
决明“云苓——!!”
是决明的声音。
决明“不要把身体借给她!她……她是杀了两个人的恶鬼!”
云苓的脸突然惨白,他感到身后的曲俞放出可怕的杀气。写满血腥味的杀气,却夹杂了缕缕花的香气。
曲俞“竟然……竟然说我是恶鬼!”
云苓的眼前一片漆黑,曲俞强制的侵入使头剧烈地疼痛起来。他费力地维持着意识,模糊地听到露语用他的声音声嘶力竭地喊着——
竟然说我是恶鬼,竟然说我是恶鬼……
所有的时间或空间都变成一团混沌。他的右手握住了什么东西。云苓绝望地意识到,那是一柄刀。
他开始耳鸣,或许是作为逃避。然而决明绝望地喊着他的名字的声音却残忍的清晰,无情地侵蚀耳膜。
云苓在最不愿意的时候复了明,第一眼即是满目腥红的血。他看到自己手里的刀刺进决明的胸口,然后拔出来,然后再一次刺下去。而决明的眼睛,早已失去了光彩。
命运的线条长到无限大,却容不下一毫米的误差。一直竭力地维持着平衡,但终究还是出了错。
云苓脑中一片空白,唯一的感觉是划过脸颊的冰冷的泪。
那不是云苓的泪,他早已流不出泪,那是曲俞的泪。青兰能看到她的回忆,那里没有什么温柔的母亲,有的仅是一只恶鬼。
云苓接触到脖子上冰冷的双手残忍的力度——曲俞,是被自己的母亲掐死的。
右手里的刀折射出锋利的光,切割在眼睛里,会渗出血般的疼痛。绝望了这个世界,却悄无声息,或许光之所以沉默,仅仅是因为无法开口说话。
云苓“曲俞……接你已经死了,你还想怎么样……”
云苓的喉咙剧痛着,声音干涸。 右手突然停止了动作,曲俞从他的身体脱离出来,跪在地上。除了散乱的眼神和扭曲的笑容,什么也没有。
曲俞“死了……?怎么会的?曲俞又做错事了么?又要惹妈妈生气了么?”
云苓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如何去怪罪眼前这个已经死去的人。
曾经拿来当幌子的拒绝与他人交往的理由,此刻却成了真实。是自己接受了决明友谊的邀请,造成了他的死亡,绝对的必然条件。
眼睛一阵剧痛,黑暗以大雨倾盆的姿态降临,迅速漫过云苓的脚踝,膝盖,腰,直至全身。
光明再度降临时,曲俞已经从视野里消失。云苓意识到,并不是曲俞离开了,而是他的眼睛坏了,再也看不见那些令人生厌的东西了。
花曾在眼中短暂开放,却只铭记了颜色。曾经以为,即使再大的雨砸湿了全身,也依然能够安心地笑。
因为决明会马上跑过来为自己撑伞焦急地说对不起让你久等了。然而这把红伞已然被雨砸碎。
决明是被自己害死的,用手杀了他人的人被定义为罪人。。
动机或理由,与罪无关。如果没有心软,如果听了决明的劝,他就不会死了,可惜如果,这仅仅是假设。
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关心自己的人,终于也离开了。还要如何原谅自己,原谅已经没有必要。
云苓跪倒在地,泪水滂沱地落下,雨声漫长。再一次抬头时,四周已经只剩黑暗,无尽头的水平面上,立着簇拥稀异的花草,其中一间店里透出微弱的光。
那是名为“望”的店。
虽然没有人告诉过自己,但云苓就是不可思议的知道。那间店,一定是唯一可以帮助自己摆脱痛苦的存在。
————————————
下次再见啦.
b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