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私人疗养院中,江停结束检查,告辞了表情怪异的医生,拿着复检结果出了门。
能来这家疗养院的,大多数是一口气吊在嗓子里、要靠仪器维持生命的植物人,或是上了年纪难以走动的老年病患,没事就被护工推出来在走廊上转转。江停耐心等待几名老人的轮椅过去,只见前方电梯门关上了,便没有再等,从走廊中段的扶手楼梯往下去一楼大厅。
大楼人声喧杂,护士在大厅中穿梭来去,家属们正办理入院和出院。江停转过楼梯拐角,正要下最后一段楼梯,突然站住了。
穿过整座大厅,靠近大门的墙边有一扇先进个人展示橱窗。
一个人高马大身材魁梧,戴着黑色棒球帽的男子正背对着他,紧盯着橱窗上的玻璃。
——玻璃倒影中,只见远处楼梯上的江停定住了身形,随即向后退了半步。
男子转过脸来,正是先前早餐店里的那个人。
两人的视线隔着人群再次交汇,似乎同时都明白了什么。下一秒,江停蓦然转身径直上楼,而男子抬脚就追了上来!
龙套您拨打的电话忙,请稍后再拨。……
大街上车水马龙,杨媚站在车门边,细致的眉毛拧起来,又拨了一次号。
这次等了良久,直到快转进忙音时,突然对面被接了起来
江停喂。
杨媚江哥,你那边完事了吗?我刚忙完了,这就去医院接你——
江停我被人跟上了。
杨媚什么?!
杨媚一愕,随即立刻降低声音
杨媚是什么人?恭州那边的,还是?
江停没有立刻回答,一股寒意从杨媚心底里窜了出来。
如果是恭州那边的,最多也只想要他的命。
但要是换作另一个人,那可能就是非常恐怖,甚至让人无法想象的事情了。
江停不好说
江停的声音终于又响了起来,杨媚感觉他好像在大步向前走
江停这人来医院打听过我,留下了痕迹,办事手法很粗糙,不像是那边的人。
杨媚那现在怎么办?!我立刻去接你!
然而江停冷静的声线把她的焦躁硬生生压了下来
江停不管是谁想杀我,他暂时还不知道你的存在,别过来找我。你先回店里找几个人来帮忙,我把他引到医院外面,待会打给你。
杨媚喂,江哥!……
手机里传来忙音,江停挂断了。
江停把手机放回裤袋,抬眼向前,走廊尽头的玻璃门上,映出了身后拐角处骤然出现的男子身影。
江停(——竟然跟得这么紧。)
是过分业余,还是打算动手?
通道已到尽头,前方没路可走了,江停视线一瞥,直接从楼梯向下。他的脚步优美流畅,转身时风带起了护士的鬓发,但他没有做丝毫停留,径直向更下一层走去。
四楼。
住院部楼层到此为止,再往下只有消防通道和电梯了。
江停脚尖落在地面上,面色没有任何异状,刹那间目光逡巡周围。病房、电梯、值班站、安全门等各个方位在半秒钟内烙进脑海,自动解析形成了一幅楼层地形图;不远处,几名护工正推着各自的老人慢慢晃悠,距离目测近二十米远。
头顶咯噔响动,跟踪者的步伐缓了一缓,似是在观察情况。
与此同时,电梯门“叮!”一声打开。
护士推着小车从电梯里走出来,转向与走廊尽头连接的另一条过道,准备向各病房分发餐前汤水。
在外人看来,自楼梯上下来的江停连一瞬间都没耽误,好像他本来就打算如此一般,抽身转向长廊尽头。
戴棒球帽的壮汉紧跟了下来。
疗养院里比较讲究室内环境,每条互相连接的走廊拐角处都摆放着大盆绿植。转过郁郁葱葱的绿叶,午餐小车果然停在顶头第一间病房门口,车上整整齐齐码着一盅盅冒着热气的排骨汤,护士已经进病房去了,门正虚掩出一条小缝。
江停经过午餐车,顺手抄起一盅汤,看都不看,往身后地上一泼,把空碗放回车上,整套动作行云流水,随即继续向前走去。
几秒钟后,咣当!
棒球帽男子刚转过拐角,就猝不及防被满地汤水滑了个四仰八叉,紧接着午餐车被稀里哗啦撞翻,姹紫嫣红开了满地。
龙套哎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龙套护士,护士!
龙套快,快来人把他扶起来!
走廊上喧杂一片,棒球帽男龇牙咧嘴,瞬间就成了整个楼层的视线中心。几个护士觅声,连小圆帽都来不及扶就冲了过来,七手八脚把他扶起身,一叠声问烫着了没有。
龙套我没事,你们放开,我……
棒球帽男一边挣扎一边探头,只见人群之后,江停的背影在拐角闪了一下,紧接着就消失了。
龙套艹
棒球帽男狠狠骂了声,慌忙挣脱搀扶,三言两句敷衍掉护士,一边疾步向前一边摸出手机,压低声音急道
龙套喂,情况不好,点子漏了!
对面静默片刻,传出一道女声
???被发现了?
龙套肯定被发现了!
棒球帽男匆匆冲过长廊,眼前已消失了目标的踪影。这时不远处电梯门又是叮!的一声,他回过头,只见江停的背影进了电梯。
手机那边,女声冷冷道
???做掉他,我派人去接你。
棒球帽男不再犹豫,转身就冲了过去!
江停电梯后,不由得有些后悔了起来,因为电梯里不只有他一个人,一个身着黑色风衣的女人也同样在电梯里,而且电梯中还隐约有一股血腥味。
江停并没有过多的思考,按下关门,随即按顶层,面无表情望着远处的棒球帽,电梯门在他冲上来的前一刻徐徐合拢。
——然而紧接着,这电梯就径直往楼下去了!
江停轻轻“嘶”了一声。
乘坐电梯逃脱时,最好是往楼上而不是楼下去,因为三层之内人狂奔下楼梯是很快的,而医院的双开门大电梯通常又比较慢。
按这个速度计算,即便他顺利抵达一楼大厅,跟棒球帽男的抵达时间最多也不会相差三到四秒。
叮!
电梯门再度打开,外面几个等电梯的人还没进来,江停,还有那个身着黑色风衣的女人已经抢先挤了出去,两人几乎都向正门快速走去。
然而跟江停预估的时间差一样,江停刚出来几秒,拐角里的消防楼道门被打开了。棒球帽男冲出门,只在人群中搜索几秒就锁定了江停的位置,一边把手伸进口袋,一边向他冲了过来!
那个身着黑色风衣的你们也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分说直接拉起身边的江停,向着大门狂奔出去。
江停抽出手机,滑到最近联系人页面,两人硬生生从缴费队伍里挤了过去。
几个排队的大妈怒了
龙套喂,你们小两口干什么,挤什么挤!
江停毫无反应,步伐不停,拨通了杨媚的手机号。
龙套哎,又一个插队的!
身后的大妈们再次叫嚷起来
龙套年纪轻轻的你推搡什么呀!
龙套赶着投胎吗,什么素质呀你?
黑色风衣的女人转头一看,棒球帽男也推推搡搡地从缴费队伍里挤了出来!
江停手机拨号界面显示对方已接通,杨媚紧张地问
杨媚喂,江哥?
江停你到……
江停还没有说完话,那个 拉着他的女人迎面突然重重撞上了人——砰!
这么一撞,那人的身形有些不稳,正好牵动了她肚子侧面的伤。
南弦月嘶......
严峫咦,真巧啊,这不是陆先生吗?
江停抬头一看,严峫抱着双臂,笑吟吟看着他。
杨媚江哥,喂?
电话里传出杨媚焦急的声音
杨媚江哥?
五米以外,棒球帽男右手插在口袋里,魁梧的肌肉在t恤下绷紧,大半身形藏在人群之后,从压低的帽檐下死死盯着这边,犹如一头盯上了腐尸的鬣狗。
杨媚尖利得几乎都发抖了
杨媚江哥!回我的话!你没事吧?!
严峫——哟,打电话呢,陆先生还真是艳福不浅啊。
说着看了一眼刚才撞上他的那个女人。
女人有着一双桃花眼,右眼的眼角下有一颗滴泪痣,头发十分利索的扎在后面,前面那几缕碎发挡住了额头,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的嘴上现在没有任何血色,五官立体,鼻梁高挺,典型的美人坯子。
严峫嘴角若笑非笑地上挑着
严峫那行,你忙吧,回头见。
说着他抬脚擦肩而过,往电梯方向走去。
千分之一秒内,江停做好了决定,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女人,直接拉住她的手腕,之后在电话里说道。
江停没事,我在医院碰上严副队了,待会给你打回去。
江停挂断电话,转身一伸手,情急之下直接抓住了严峫的手臂
江停严队……
严峫偏头一瞥。
不知是不是江停的错觉,这个总是吊儿郎当,比起副支队长更像是个富家小开的警察,当他这么定定看着自己的时候,眼底似乎闪烁着一丝难以形容的、亮得让人心里发瘆的精光。
严峫什么事?
江停呼了口气,仿佛藉此将所有情绪都轻轻吐了出去,随即笑起来
江停严队怎么在这里?
严峫家里亲戚在这住院,正好今天没事,顺道来看看。你呢?
江停我妹妹今天出院,正好我也要做复检。
而另外一边,南弦月看着眼前的两人,不悦的皱了皱眉
严峫哦,那没什么问题吧?
江停都还行。
话说到这里,江停略顿了顿,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只见严峫几乎是刻意的抬手看了眼表
严峫没问题就行,我也不叨扰你们兄妹了,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严峫作势抽手,果不其然刚一动作,就只见江停整个人都转过来了
江停严队——
严峫怎么?
严峫净高一米八七,站在人群中堪称居高临下,双手环抱,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
不愧是干了十多年的老刑警,当他这么逼视着某个人的时候,强烈逼人的气场足以让他锁定的对象无处可避。
江停侧仰着脸,略微偏斜,这个角度让眼梢稍微勾了起来。他在严峫面前表现得似乎有一点弱势,迟疑片刻后,还是很诚恳地说
江停杨媚的店恢复营业了,想必是严队发的话,还没机会好好感谢您。今天难得撞见,不如我请严队吃个饭吧,否则我心里不安。
严峫盯着他,语气不太正经地一挑
严峫公事公办而已,还用吃什么饭啊。你那小女朋友没在外面等你?别让她等急了。
说着不等江停发话,就抽身要走。
江停——哎
江停赶紧拦住了他
江停今天杨媚不在。
这话真是被严峫一句赶一句,硬赶出来的。但刚出口江停就愣了下,自己都觉得有点怪异。
不远处,棒球帽男警惕地打量着严峫,一时没敢轻举妄动。
几人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直接向着医院外面的走去。
也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怎么回事,江停,严峫,还有南弦月,几个人走散了,江停一直都拉着南弦月,刚刚被人流冲开的时候,只是和南弦月走散了几步。
南弦月看到身后的人,神经紧绷了起来,江停也没有闲着,拉着南弦月跑了起来。
江停杨媚,这里出了点状况。
江停边打电话边疾步向饭店方向走
江停你立刻去原定地点等待目标,叫两个人来接应我。我现在正穿过远航商场正门……
杨媚的声音跟她此刻的状态一样,仿佛绷到了极点的弓弦
杨媚明白!我这就叫人去掩护你,给我发个位置共享!
南弦月来不及了
江停一回头,只见男子已从人群中推搡而来,眼前到了五六米之外
江停他追上来了!
仿佛无声的警报划破空气,同一时刻,江停,南弦月和棒球帽同时发力狂奔起来!
龙套哎呀!小心!
龙套看不看路的啊你,赶着去投胎?!
龙套哔——哔——
喇叭声此起彼伏,江停和南弦月丝毫没有停顿,几乎擦着车头冲过马路,一起钻进巷口。
南弦月看了一眼那人,又看一眼是你的江停,直接甩开了江停的手,变戏法似的直接从衣兜里拿出了一把刀,修长的手指把玩的刀,开口道。
南弦月出来混饭吃都不容易,要么你今天把命留下,要么现在掉头就走。
那男人并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直接冲上来,南弦月也没有太多的废话,十分敏捷的身手,在那个棒球帽的身上留下了无数的划痕,眼看着那刀就要向着心脏去,棒球帽突然间拉开了距离,直接从皮夹克的兜里,掏出了一把枪。
南弦月条件反射的,直接带着江停往地上滚了一圈,两人刚才滚过的地方,刚好出现了一个小坑,那是子弹打出来的。
南弦月理了一下眉毛,正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砰,又一声枪声久久回荡在小巷中。
严峫喂,你俩没事吧?
南弦月你还是专心对付眼前的敌人吧。
南弦月话音刚落,那个棒球帽就跑了。
严峫简单的和属下吩咐几句,转头问向南弦月。
严峫所以呢,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