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很久很久以前——具体是多久已经不重要了——宇宙大爆炸发生了。与我们平常所说的宇宙大爆炸不同,这是始宇宙的大爆炸。
在90秒内,产生了230万个星系。从91秒开始,整个宇宙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一直到宇宙破裂,再也没有新的宇宙产生。没人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宇宙,因为始宇宙是四维的,那里的物质和自然规律与三维世界完全不同。我们唯一知道的,是那个宇宙是一个极其稳定的宇宙。所有的物质相互牵制,所有星系都和谐而机械地运转着。
始宇宙稳定却又很脆弱。它的稳定结构就如同一个充满气的气球,哪怕是一根针,哪怕是再小的一个漏洞,都足以让它崩溃。幸运的是,在大爆炸发生的约800亿年内,这个稳定的结构都没有没打破。
或许是上帝看腻了一成不变的色彩结构,将命运的魔爪伸向了这个已经存在800亿年的宇宙——一个生命诞生了。230万个星系同时慌了神,从此230万个星系日复一日的工作有了不确定性,从此原本平衡的不再平衡,原本成立的不再成立:从此上帝之手拨响了纵横的弦,始宇宙中的一切都在这弦上起舞——始宇宙破裂了。
就像一个巨大的泡泡,始宇宙极速坍缩,泡泡的表面迅速摊开,无限地延伸…
世界在不断地生长,星球坠落又升起,沸腾的血液中迸发出星星点点的火光,组成了一条条丝线,从三维变成二维又升到四维。丝线有了性质,变成了直角坐标系。在丝线的交点,在坐标系的原点,始宇宙最先涅槃重生,然后如雨后春笋般,宇宙A1,宇宙A2,宇宙B1……
……
这些资料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季景佑的脑海中,他只觉得自己被抽离了思想,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什…什么?”
季景佑不敢相信自己所接受的这么一大段信息,只觉得脑子发晕
“你们是什么组织?快放了我!”
汗珠从额头渗出,季景佑大喊。
直到现在,他仍认为这是哪个组织或者哪个人的一个阴谋。始宇宙?星系?坍缩?!坐标系?!怎么可能!他不接受自己几十年来积累的经验被打破。
长达两分钟的沉默。
很显然,这个所谓什么管理局的人对他猝不及防的大喊感到惊讶,当然,更多的是愤怒。
“请您确认:您的名字是季景佑,您是A18号星系-d86/k1行星上的一名物理老师”
眼前浮现一个屏幕,有“确认”和“否定”两个选项。
“是又怎样?我告诉你,我现在就报警,你们的行为是违法的!现在是法治社会,法律会制裁你们的!”
“哈哈哈哈哈……”背景中传来一阵飘渺的轻笑的声音,“他好像不太适应……”“长官,要不还是我去吧……”
季景佑慌忙地将手伸向自己的口袋,掏了半天,什么都没有。早该想到的,他们肯定会收走手机啊!
“啪!”一阵响声吓得季景佑一激灵。只见眼前的屏幕一个个熄灭,灯光慢慢变暗,最终沦为一片漆黑。比空旷的宇宙还要黑。黑色的背景上浮现一串扎眼又压抑的纯白大字——
“我们会让你对你刚刚知道的一切深信不疑”
.
.
[2]
醒来,季景佑还觉得两眼发昏。
眼前是凌乱的书桌,手臂还压着昨晚翻阅的种种资料, 各种笔记本和钢笔胡乱扔在桌上。眼前后仰倒下的钟显示——早上八点二十。——糟糕,钢笔的墨洇到资料上了!
季景佑赶快拿起钢笔盖上笔帽,又拿起纸巾试图挽救。完了完了,擦肯定是擦不掉的。
望着眼前的杂乱一片,很明显,昨晚是在书桌上趴着睡着了。果然,那只是个梦啊。
他突然想起来,早上八点半还有个会议!只剩十分钟了肯定来不及了。算了先跑再说,能早到一点是一点!
季景佑没有注意到,那片墨正在悄悄改变形状……
.
飞奔到楼下,迅速地背上包,跨上自行车,就着急忙慌地出发了。边骑着车,边习惯性地看了一眼手表……随即他放慢了速度。
七点五十?
怎么会是七点五十?
他把眼镜摘下,用薄外套的一角仔细擦了擦,又重新戴上——真的是七点五十?!不,这不可能!难道那个梦是真的?!
季景佑在路边停下,简直连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但只过了一秒,他就恢复了冷静。毕竟他有五百度的近视,早上看到的八点二十只是看错了不无可能。再说了,万一是钟坏了呢?对,肯定是这样。他忍不住嘲笑自己的荒唐,什么嘛,居然还去相信什么始宇宙、坍缩、四维空间这样的笑话,真是睡糊涂了。
天气已经微凉,薄雾还未完全散去。朝阳透过翡翠般的绿叶,渲染成一道道光晕,就像鉴赏家拿着手电筒照一块绿的发亮的玉,嘴里还不断称赞:“真是百年一见的好玉啊!”
看错了也是好事,至少不用着急忙慌的了。只是虚惊一场。
季景佑这样想着,在街边的早餐店停了车,微笑着向老板娘打招呼:“刘大姐早上好!还是老样子哈!”
“哎,好嘞!小李,两个肉包子一杯豆浆,再加一个蛋!”刘大姐热情地招呼季景佑,对着后面的小李喊了一声。小李是明德大学的学生,就住在这附近。他妈妈和刘大姐是闺蜜,平常早上没课的时候就会来帮着看早餐摊子,刘大姐也会时不时的给点工资。
“季教授,你的早餐!”“好嘞,谢谢姐!”
明德大学是全国最好的大学。当年小李家里没钱,是刘大姐家供着他读书。小李也因此更加勤奋刻苦,后来小李的爸爸做生意赚了些钱,也在刘大姐家困难的时候拉了一把。小李考上了明德大学物理系,可以说是两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
早上八点半。
季景佑早在十五分钟前就已经到达会议厅,正百无聊赖地读着最新翻译的古籍的结果。
会议准时开始。说实话,这个会并不是很重要,只是一个对于最近教学工作的一个总结会议,和以前的会议没什么两样。季景佑一边开着会,一边转笔,想着昨晚的那个梦。
“我们会让你对你刚刚知道的一切深信不疑。“
切,多么可笑!深信不疑……最后那行白字的压迫感又涌上心头,季景佑只觉得一阵发麻。
会议很快结束了。
.
.
[3]
“哎不是……你等会儿等会儿,”云萧打断了文澈然,“你说的这些……什么宇宙啊历史啊啥的,还有这个季景佑,和我爸有什么关系啊?”
文澈然刚刚一股脑说了一大堆关于一个叫季景佑的男人的经历,在云萧看来就是一堆好听的废话,当个故事听听可以,但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说就显得有点不合时宜。
“而且,”云萧指了指文澈然,“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你是谁?”
文澈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猛地转头:“你相信我说的话了?”
云萧只是单纯的地点点头:“相信啊,当然相信。”
“为什么?你第一次听到这些,不应该觉得很离谱吗?你就不怕是我编的?”
“哈哈哈……”云萧毫无征兆地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怀疑啊?大姐,我现在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地方已经够离谱了好吗,我还有什么相信不了的?你现在在跟我是说上帝掷骰子我都能相信。”云萧顿了顿,又摊了摊手:“当然,这也不能排除这只是一场梦。毕竟整个事件确实离谱了点。但既然是梦的话,就高高兴兴做完它好了。”
云霄耸了耸肩,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如果是你编的,那你就编下去好了。难道我在这里还有别人的话可听吗?雪球又不知所踪。要是我不让你说,可就连这唯一的解闷的机会都没有了。所以,如果你是编的,那就说明你的想象力还不错。”
“再说了,你不是来帮我的吗?”
文澈然不免有点惊讶,心里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遗憾。高兴云萧居然这么容易就相信了,遗憾出发前准备的一大段说服他的文字全都白费了。
初到这里时,外面看起来还是午后时分。而现在往窗外看去,已是晚霞渐浓。暮色透过窗户在参差不齐的砖缝上慵懒地下着棋,少了夏天的燥,不含冬日的寒,只是秋高气爽,风过林梢。
两人并排席地而坐在大厅的一角。文澈然欲言又止,云萧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看起来差不多大的女孩,好奇与疑惑又更深了一层。
“季景佑的事……他和你爸爸有关。总之,我希望你能认真听我讲的这个故事。或许你现在不相信,但经过接下来的事情,我相信你会认可我的话。”文澈然眼神中带有不可置疑的坚定,云萧不由自主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
.
[4]
季景佑此时有点慌了。
像早上那样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先是午休起床的时候还是两点四十,一下楼突然变成了三点半;再是去给同学们做讲座的时候原本是四点出发的,到达的时候反而是三点四十五。
当晚上睡觉时看到时钟变成七点三十五时,季景佑终于精神崩溃了。
他想不通!他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其他人还好像没事人一样,但为什么是我!他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恐惧,就好像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被抽离,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几十年的生活经验一瞬间被击溃了。
这一定是那个时空管理局搞的鬼!季景佑又气又害怕。如果真的是时空管理局,他们能有这样可怕的能力吗?回想白天的经历,季景佑没少向路人、学生、老师求证,以确保不是自己的表和钟被做了手脚——可惜的是,没有一个人感受到了这样的时间跳跃。并且他观察了日落的时间,完全没有问题,白天的太阳方位也与时间的跳跃对应……
“你现在相信我们了吗?”
一阵幽幽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没错,就是在时空管理局听到的那个声音!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季景佑脆弱的神经好像被狠狠拨动了一下,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无助地叫喊。
“哈哈哈哈……”又是那阵笑声。
“所以呢,你是相信我们了吗?”声音顿了顿,“很显然,你还是没有。既然这样,我暂时也没什么好说的。就祝你今晚不要梦到我吧。”
话音刚落,时钟又变回了十一点二十。
那天晚上,季景佑彻夜未眠。恐慌,虚无,好奇,一齐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你是谁……”季景佑喃喃地对自己说。他开始认真的地思考,思考这一切的真实性,思考自己一直以来的判断是否正确,自己是否真的有必要坚持原来的认知,还是说,接受这个所谓的时空管理局。他推掉了第二天的所有事,待在宿舍里过了一天。
一整天,季景佑决定给自己放个假,看了一整天之前想看却一直没有看的书。初秋,树枝摆动沙沙,微风轻轻抚。蝉鸣未绝,略闻水声潺潺……等会儿,水声潺潺?
季景佑突然反应过来,竖起耳朵听——不该啊,这个宿舍方圆一公里内不是没有池塘小河啥的吗?
窗帘中映出不正常的亮光——不对,这根本不是这个时候会有的亮度——不会时间又被改变了吧?
季景佑少了昨天的慌张,这好像已经是预料之中的事了。……不对……时间居然没变?这不应该啊……
他皱了皱眉,缓步走到窗前……
“唰——”
窗帘被拉开,眼前是一副极其不可思议的景象!——一望无际的白色沙滩绵延到地平线以外,离窗户约二十米远的海滩边,碧蓝的海浪此起彼伏地一层层覆盖到如雪的大地上。向前,向后,都是无边无垠的白色沙滩,和晴朗得没有一丝白云的天空之城接壤,有种虚无的压抑。
像电脑的背景一样不真实。窗内杂乱摆放的书,早上喝了一半的咖啡,凌乱的被子耷拉在床上,真实的一切反而那么扎眼,反而显得不真实了。
季景佑只是站在窗前,呆呆的,怔住了。眼前是自己曾经无比向往的大海,如今真见到了,心里反而一点都不高兴。只是压抑,千倍百倍的压抑,前所未有的压抑。
恐慌。前所未有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