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一)

青崖山虽说是三千恶鬼的拘役之地，但是却并不是众人口耳相传的阴气森森的模样。

此地花繁林茂，山奇石峻，空谷中还有瀑布飞流直下，如银河倒悬。端的是“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的美景。

甚为可惜的是，如此景色怡人之地，盘踞的却是一群整日只知彼此算计杀戮的恶鬼，全无半点山栖谷饮的人间悠然之色。

瀑布的寒潭边，一个落寞的红衣身影正负手而立，在磅礴的瀑布前，他的身影显得尤为消瘦单薄。他抬头仰望着奔腾直下的瀑布，眼中一片茫茫，似有山间的雾霭弥漫其中。

那是温客行剥了老谷主皮，坐上谷主之位的第二日。他避开三千鬼众和阿湘，一个人来到这深谷之中的瀑布前发呆。

他已经杀了老鬼，为父母报了仇，还坐上了鬼主之位，号令三千恶鬼。他应该高兴、激动啊！大仇得报的畅快欢欣，身居高位的意气风发，这是多么让人欣喜若狂的事啊！

“哈哈哈哈哈哈……”

温客行捧腹大笑，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可是——

他陡然停住大笑，麻木着一张脸，怔怔地想到：“可是为何我如今只觉心间像是燃过一场大火，焚烧了我的血肉，剩下满腔空荡焦灼，毫无喜意呢！”

一定是，他的仇还没有报完！当年那些逼迫他父母交出琉璃甲钥匙的正道狗们，那些满口称兄道弟却对他父母弃之不顾的亲朋旧友，他都要他们付出代价！他要用他们的血祭奠他父母饱受折磨的亡魂！他要将这人间所有披着人皮的魑魅魍魉，统统赶入地狱！哪怕他会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也要与此浊世共焚！

仇恨重新填满了温客行空荡的躯壳，他心头的焦灼渐缓，但愤懑却愈加滋生。他阴鸷地看着眼前的瀑布，仿佛看着仇人般，挥掌狠狠打过去，强劲狠辣的掌风如利刃般切入瀑布，引起阵阵剧烈的爆鸣声，竟将飞流直下的瀑布截断了片刻。

“好掌法！”

温客行身后不远处传出一道赞叹声，他悚然而惊，竟然有人能悄无声息地潜伏在离他如此近的地方。他快速转过身，一掌拍向身后，厉声喝问道：“何方宵小！”

一个身影轻飘飘地避过掌风，从温客行身后不远处的一棵树后慢悠悠地走出。温客行凝眸看过去，只见此人着一身洗的发白的旧青衫，背着一个竹编的背篓，身形瘦削，看着像是一个寒酸的书生。

不知山间何时起了浓雾，他的脸隐在雾霭中模模糊糊，温客行虽看到了他的身影，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面容。

“温谷主不必动怒，在下只是一个住在青崖山附近、误入此地采药的郎中，并无偷窥谷主之意。”他笑吟吟地对温客行一拱手，声音仿佛也笼了一层雾，在温客行耳边朦胧滑过。

“阁下到底是何人，来到鬼谷有何贵干？”温客行皱着眉头戒备地看着他，对他说的话一个字也不信。此处是青崖山鬼谷深处，什么郎中敢来此处采药，而且还知道他是刚上任的鬼主，此人定有古怪！奈何此人武功明显比他高，他也只能耐下性子与之周旋。

“温谷主信也好，不信也罢，在下真的只是个来采药的郎中。”青衫人摇头笑道，他扫了眼温客行簪在发间的白玉簪后，顿了顿，又轻声叹道，“本不想打扰，只是与温谷主也算是故人，今日见故人在此落寞伤怀，便忍不住出来劝慰几句。”

温客行心间陡然一震。故人？他的故人还在世间的，除了那群假仁假义的仇人，便只有四季山庄的......，不，不可能是他!温客行在心中摇头自嘲道：“他只认得当年善良天真的师弟小甄衍，不可能认得出如今杀人如麻的鬼谷谷主温客行！”

既然不是他，那便是仇人了！温客行握紧拳头，狠厉地看向雾中若隐若现的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