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夕阳去，辰星来。遥思寒野外，片月在孤城。

——序言

尹新蕊好像来到了地府，不，准确来说，是亡魂的受难地。

一老翁不太顺利地带她乘舟渡过了一段河，那河飞双悄悄看了一眼，底下冒着黑气，似是可以化成一只又一只手，那些手正拖拽摇晃着本就脆弱不堪的小舟，试图拖二人下水。好在，还是安全过了去。

即使已然上岸，那个撑船老翁告诉新蕊的话，却依然回荡在她脑海中——那些黑气，便是忘川河底下溺死的怨灵。

这里和她闲时看过的民间话本所描述的截然不同，话本里，人去了，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便可进入下一个轮回。而这里，好像只剩下无穷无尽可以吞噬天地的怨气。

她一路上亲眼看见无数黑色魂魄被长长的赤红色锁链拘在此处，似是十分痛苦的样子，发出一阵又一阵凄厉的哀嚎，再看看自己的灵魂，白得透明，显然是触碰不到的。新蕊明白过来，那锁链也不是凡物。

“果然，我这种人，连喝孟婆汤转世的机会也没有。”此时，新蕊倒有心思玩笑起来，嘴角浅浅的弧度温雅含蓄。她像是踏青似的绕了几圈，便移着莲步穿过了那条充满了怨气的路。

一殿宇出现在她眼前。这殿绕着袅袅雾气，隐隐约约能看清匾上只写着一个很是有力的大字——“茫”。

殿宇不知是何材料筑成，只那红得发黑，似血一般的颜色，便叫人心中骇然，望而却步。

不过反正已经回不去了，也不会更坏，倒不如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新蕊这样想着，硬着头皮往里走去。

殿中鬼气森森。殿中上首有一椅，此时正坐着个以扇遮面的男子，他身着金线绣鹤的白色衣袍，端的是面如冠玉翩翩佳公子的姿态，却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那是属于上位者的气场。

男子下首有一亡魂，看起来像是正在受审。

新蕊对男子是不感兴趣，反而，旁边金丝笼里那只仅剩下一副骨架，却依然唱着幽幽歌曲的鸟儿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

男子处理完那亡魂，才有空管新蕊的事

“小女子姓尹，名新蕊，云国上京人士。”新蕊不紧不慢的说道。

男子点头，表示明了。只见他指尖生出赤色光辉，两竹简便遥遥地从远处飞来，又是随意一挥，一支狼毫笔和两本竹简已经到了他手中，提笔的样子，似是要记录二三事 。

“这是阴阳卷，阴卷记录罪孽，阳卷记录功德。”男子展开竹简，看了看上面的内容，只是末了，摇头叹息，似乎意有所指，听上去像是很为新蕊可惜。“是个苦命的女子。”

“但并不善良。”他好似无意地补了一句。

新蕊闻得此言，只是不甚在意地笑笑。“我本就不是什么善人，不然，我必定在街头乞讨时便丢了性命，何以今日才来见到阁下？”

男子怔愣片刻，接着道：“你来的路上，可看见那些被锁住的亡魂了？”

“见到了。”新蕊答。

“那些都是阴卷三册以上的魂魄，生前恶事做尽，劣迹斑斑，入不得轮回，只好在这里受尽无止境的万箭穿心、扒骨剥皮之痛。”他好像有意吓唬新蕊。

尹新蕊倒是难得认真的想了想，半天才说到：“唔，的确，罪有应得。”

座上男子似有惊异，看着新蕊，道：“本座冥府司命林离星。”

他介绍完自己，接着说：

“你半天就想了这件事？你所杀之人可是向我来告了一状。”

此时新蕊揣度着男子的语气，忽然就有了自信，说道：“听你的语气，我应是不会被锁起来这样对待。”

男子站起身来，收起折扇，再一次上下好好打量了一下新蕊。“你可发现了自己有何不同？”

“无甚，只是魂魄色彩，似是与其他不同。”

“不错。你手上沾了一人之血，源头虽是为自保，却也开脱不得。你可知，魂魄为白色，是紫薇帝星的命定之人，一元会才出那么几个。”

“听上去倒是属实难得。”

“不错。所以，我必须得保下你。你现在虽入不了普通的轮回，却可得了天机之力，为怨气深厚的魂魄完成执念，待届时功成名就，便可过了冥王殿，重入人间一世。”

新蕊并不惊讶，既然有冥府，那眼前就是司命，借尸还魂自然也不是问题。心已然动了，人间并不是仙境，却也有她想要追求的东西。

她不想放过每一个能为自己谋得福利的机会，眼珠子转了几圈。“助亡魂昭雪，哪就那么容易，却只得了一世轮回，这也过分不公了吧？林司命可否给予些帮助？”

林离星点点头，却又觉得不对味“这事并不是非你不可，你不愿，可有大把亡魂等着抢占这个机会。”

尹新蕊只是促狭的笑笑，配上那眯起眼睛的神态，就像一只灵动活泼的猫儿。“林司命方才已经点了头，君子一言九鼎，可不能赖了去。”

林离星忽然觉得有些头疼，他生前是个探花出身的编书翰林，一向是温文尔雅的，娶了个妻子，妻子也是贤惠知理，从不耍小性子的。后来入了冥府当司命，更是寡情，今日或许是他入冥府来，情绪变化最多的一次。对付尹新蕊这种女子，他还真没有经验。

“行了，我知道了，你且去，免得误了最好的时机，万不能被人发现换了个芯子，到时我自会派人助你一臂之力。”

说着，尹新蕊身旁出现了个极其类似佛经中伽蓝印一般的法阵，直直往她眉心飞去。再一看，原本她站着的位置已是无人。

“可算是走了。”林离星抚了抚额头，只觉得有些乏力，眼看无亡魂再来，准备到后殿去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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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新蕊来到的平行世界——

在许多楼宇中，一个分外简单而显得格格不入的小殿里，软榻上躺了个女孩，模样玲珑漂亮，是个娇娇小小如同瓷娃娃般的姑娘，只是过于脆弱苍白。

她看上去不过豆蔻之年的样子，尹新蕊瞧着她长颦减翠，瘦绿消红的模样，便道是缠绵于病榻许久，应该刚咽气不久。

此时敌军已然攻破最后一道防线，到处是喊打喊杀的声音。兵荒马乱的，宫女内监都忙着收拾包袱逃命，没人注意到这可怜的咽了气的小公主。

新蕊摇了摇头，直接附了上去。

还不错，尹新蕊附上女孩身体，撑着久睡无力的身体爬起来，她现在直接得到了原主的记忆，需要梳理，况且目前战火还没有烧到这偏僻的，小地方来。

她现在所在的位置是鹤龄国，原主姓李，名为静训，是鹤龄国君主的最小的女儿，本是身体十分康健的。其母丑陋又无才，是鹤龄国君主醉酒后所临幸的宫女。

李静训幸运，未随母亲那无盐女的样貌，这才不至于出生就直接被绞杀。只是十分的不得宠，整日养在闺中绣花弹琴、读书吟诗，哦，还有，喜欢养些蛇类。鹤龄国君主当李静训是个怪胎，从不让她参加宴会，除了后宫众人，外加个江沉珂外，竟是无人识得。

李静训本来及笈后是要送去给如今攻打鹤龄国的国家——云守国，和亲的，只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云守国忽然撕毁了合约，大肆入侵，估计鹤龄国君主的项上人头已被取走。不过——尹新蕊发现了一段有趣的记忆。

五年前，云守国尚未强盛，为了养精蓄锐，不得不把最受宠的五皇子江沉珂送来当质子。李静训便是此刻认识了他，接下来便是一生的劫。

江沉珂之所以得宠，除了巧舌如簧之外，更是会收买人心。他来到鹤龄国之后，对下人宽和有礼，对皇子公主们更是自己拿了个低人一等的位置，给予他们极端的尊重，哄的年岁尚小的孩子们对他推心置腹。

在尹新蕊眼中，这就是妥妥的捧杀，但江沉珂还是以此获得了不少不经意间从皇子公主们那流出来的情报。

鹤龄国与云守国本就是世仇，现互相征伐，伤亡无数，杀红了眼，到了个不死不休的状态。战场上本来还是旗鼓相当的，谁知鹤龄国竟有将领被策反，军机泄露了出去。云守国一丝机会都不放过，如雄狮般大肆扑咬，撕下鹤龄国身上一块又一块肉下来。

再说江沉珂，他对每个人都那么好，身份又不低，处事让人只觉得如沐春风，比他小了一岁半的不受重视的李静训自然动了年少慕艾的心思，贪恋那一丝丝虚假的温暖。

可江沉珂一直对李静训就像放风筝一样，时远时近。就在江沉珂质子期满即将回国时，李静训表明了自己的心意，江沉珂看似认认真真的思虑了许久，许诺待李静训及笈后，定以十里红妆相迎。

李静训认定这是江沉珂对自己有情的表现，喜滋滋的应下了，然后开始日复一日的等待。

那时的李静训对及笈后的生活是多么期待着的啊。只要一想起心爱的人，她就感到像吃了蜜般的幸福。

不过不久后，江沉珂没有遵守承诺，他娶妻了，云守国户部尚书嫡女许妙妙。

听说许妙妙对江沉珂一往情深，江沉珂也就以此拿捏住了云守国经济命脉。

李静训在得知消息的那日哭的肝肠寸断，水米不进两日后，一病不起。

“啧啧啧，真是痴傻不堪。”尹新蕊回了神，她不喜欢这样一心儿女情长的人，却也不好说什么，毕竟现在自己就是她。

“叩叩叩——”门板被敲响，一个李静训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小公主，您可醒了吗？如今大家都已逃命，奴婢来带您走。”

这是李静训身边的掌事姑姑——殷氏，从小看着李静训长大，倒是真心爱护，不然也不会此刻还想着她了。

尹新蕊麻利地穿好便衣，推开房门。“殷姑姑，快走吧。”“诶、诶，好。”殷氏也顾不得眼前人怎么病情突然好转了，只道是老天保佑。

殷氏名叫殷仪，现今也仅仅三十而已，若是脸上大大的一块红斑不看，也是有几分姿色。她身体强健有力，还有些功夫在身上，平时打探消息用的便是她，所以知道不少宫里的小路。

她也还是顾忌着尹新蕊目前的身体，直接抱着轻飘飘的小人儿一路飞奔，来到了一条宫内通往宫外的小道，那里有一架不起眼的马车。“公主，待奴婢去去就来。”

殷仪把尹新蕊塞上车，又不知从哪找出一个跟小公主身量差不多的侍女尸身，便催促着让尹新蕊和侍女换了衣裳，这才往李静训的寝殿跑去。

待殷仪把尸身安置好，就隐隐约约听见盔甲碰撞的声音。她手有些颤抖，但她很清楚，自己必须安然无恙，不然病弱的公主跑不出去。

确定一切都好了，她这才狠狠心，一不做二不休地倒了梳头的桂花油在绣架上，用火折子把火点燃了起来。出了寝殿不久，年久失修的屋子里烟熏火燎着，那房梁塌了下来，屋内的一切都被掩埋。

殷仪又从小道七拐八拐地到了马车那儿，心知这技俩最后仍然会被揭穿，飞快地钻进马车把尹新蕊搂在怀中，这才说到：“走！快走！”

闻言，车夫挥动马鞭，一骑绝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