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应迅速,抢在门缝开大之前放松肌肉调整呼吸还不忘把被子拉开一点,门缝迟疑了许久,他也熬了许久,当他终于又要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门缝终于轻轻合拢了。
梅尚忍住了长舒一口气的冲动,睁开眼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才翻身坐起,他轻手轻脚地拉开木门往外瞅,黑夜之中,他的视力极好。他看到屋子里没有人,走了出去,又在屋子里巡视了一圈,确认没有人,他从唯一一个窗口翻过去,白影一闪而过,如雪鸮般悄无声息地轻巧落地。
月朗星稀,深紫蓝的天幕上轻飘飘的薄云缥缈着,像极了天女在欢快地舞动着她薄纱般的白裙,淑贤又温情。
这样一个柔美的夜幕,梅尚却丝毫没有注意到美,并非他不懂情调,相反,他喜欢这样的夜晚,只是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无暇顾及其他的风花雪月。
他在月光下形如鬼魅地穿过一个又一个沉睡的村庄,抄了近道奔向铜炉山,一路上,却听不见本应有的人声和嘈杂,只闻夏虫的夜鸣和自己的脚步声、风声。他的速度渐渐放慢,很快,他心中有了两种猜想,但他不敢确行。
在这个十字路口,只要他错了一步——哪怕是半步,结果可能都会万劫不复。
他看向自己的手,那摊开纤长的手掌里,纹路密布,有一个极为明显又深刻的“川”字横在中央。借着月光,他在手掌中央的川字上面画了一副图,再望望天上的明月和星辰的方位,分别一一对应。
杀印相生。
竟然是杀印相生。
梅尚握紧了汉涔涔的手掌,杀印相生。这形成了一种空前的赌局,是赌就有赢有输,他赢得起,自然也输的起——只不过赢了,就是三条命,可能更多;输了,就是不仅输几条几十条,自己也可能赔进去。
若是太子在他前方,他这样赶过去跟上他们悄悄尾随,只要不被发现,说不定能目睹全程还能出来干涉,而他往反方向的话,又可能会错失机会;若是太子在后方,他这样折返,迎面就能看到他这显眼的白衣而认出他,要是他继续奔往铜炉山,不仅要等很久,而且铜炉山附近裸露,只有皇城废墟和矮小都灌木丛,只一眼便可以看到他的白衣。
月影重云后,黑夜萧索,孤影寥落。
在他澄澈的瞳孔里,折射出时空隧道般渊远漆黑仿佛看不见尽头的路,那是方才的路,也是将去的路。
他伫立在草地上,略微迷茫。
在朦胧的月色,墨蓝的天幕下,有一个醒目的白影,像一只疾飞的白鹰,向着去铜炉山的路,追赶。
“……不是这条。”梅尚猛地止住了脚步,他终究还是输了?或许,太子带领的那些人,还在他的后方,但他往铜炉山飞奔;或许,太子已经早在他的前方了,而他只是还没遇到而已,可能他再追一段就好。但,后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又或者,其实他们根本没有走这里,太子领着一群人,挑了远道去往铜炉山!
想到这里,他不禁浑身颤抖起来,为自己的想法激动不已,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还有一次机会,也就是说,竹杳他们活下来的几率,更大了!
梅尚迟疑了一下,继续向铜炉山的方向奔去,他相信这场赌局,已经有了七成胜利的可能性。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极大的漏斗形黑影逐渐呈现在他面前,他松了一口气,这就是铜炉山了吧。
此时的铜炉山并没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也没有滚滚岩浆鎏金赤焰,它像一只沉睡的巨兽安详地趴在那儿,和熟睡的猫儿并无二致,甚至给人一种想去抚一抚它的错觉。而这只“猫儿”,却随时可能惊醒,仰天长啸,随着它的苏醒,带来滚滚岩浆,足以使歌舞升平的人间沦为地狱,而它却居高临下地望着一片火海的人间,似乎很满意自己的作品。
离铜炉山近了,他放慢脚步,却并不靠近。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在另一条较荒芜的路上,却传来小小嘈杂的人声,被风带着,飘向他所在的地方。即使已经压的很小,梅尚还是听到了,他迅速闪进浓浓夜色中蹲下来,望天,不黑也不亮,正好。亮了,容易被发现,黑了难以看清路。那月亮似乎有心,苍白的一牙在不薄不厚的云纱里游动,把他需要的光不多不少地照在地上,使他所处的地方非常隐蔽。
人声变大了,梅尚探出身子,微微眯眼,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向前赶,拉了长长的一截,人群前列走着一位身材高挑执剑的白衣人。
白衣人那把长剑如黑曜石般幽幽发着冷光,通体深沉如黑玉,剑身修长,稀薄的月光照在剑心上呈现出一条极细纤长的雪白银心,剑锋如寒夜流光,素雅至极,也阴冷至极。显而易见地,人群是被这个白衣人带来的。
梅尚赌赢了一局,但他还有一局。
竹杳他们,会被太子怎么样,他要如何去阻止太子,事情究竟是什么样的 这一切 也都是个局。
在他思考的当,众人已经离他大约只有几里的距离,却还是离铜炉山脚下很远。他们似乎没有察觉梅尚倒存在,以他们这个视角也很难看到梅尚,而梅尚却可以把他们尽收眼底。
月慢慢从云层里游了出来,同时也在渐渐坠落。空气中有些潮湿,带着一股草本植物特有的清新味。
太子显得有些急躁,他也看到了这个天象,估计已经丑时了,只想尽快把这件事解决,却仍不忘检查四周,丝毫没有因为赶时间而放松警惕。
他把以铜炉山为中心几乎都搜查了遍,大多都是走马观花而过。毕竟,这附近原本是皇城,火山爆发后皇城里基本不剩多少人了,死的死走的走,这里已经完完全全成了一座华丽的废墟。
到梅尚附近时,梅尚抱膝坐在地上,借着几块裸露的花岗岩和灌木丛的庇护,那件白衣却还是逃不脱太子的眼,他盯着那模模糊糊的白色物体许久,却不想打草惊蛇,梅尚也在那里缩了许久,这是一场凭耐心的持久拉锯战。
突然,太子猛地回头,神色有些凝重,他又转头看了白色东西一眼,便慢慢退后,直至梅尚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了,才敢出来。他一出来,神色也凝重起来。
起雾了。
四周都是薄薄的乳白色雾气,悄无声息的雾,拉不开。扯不碎,一切都迷迷茫茫,似真似假,如袅袅炊烟,似淡淡云纱。不过还好,雾还不是很浓,却已经看不见太子那身白衣了,应该是走了,或者是与雾色融为一体,他看不见罢了。
他摸索着,向着铜炉山那巨大的山体走去。
哪知,前面猛地穿来怒声。
“你——!你疯了吧?!”
草。
他们怎么会这么快!他还没想好怎么应对啊!
随后一个冷冷的声音沉声道:“疯不疯是我自己的事。我再警告一遍,让开,闭紧你的嘴,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否则,死的就不只是这些人了。”
他的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了,方才怒吼出声的男子仍不能平静,甚至还有另外的声音夹杂了进来,人声好像更嘈杂了,梅尚认真去听,才勉强听懂他们在互相争吵——可以说是他们三个单方面愤怒。他听得出,太子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线
“很好,那么…”一人轻声道,听到这句令人再熟悉不过又头皮发麻的话,梅尚一下子没忍住,冲了出来,站到他们中间
有那么一瞬间,梅尚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他。
“…你一直都在这里?”太子既不惊也不怒,脸上不知是什么复杂地表情交错在一起。
“呃…”
“你…是梅尚?你没事吧?你知道他的计划?还是……?”菊思比太子小心翼翼些,但他也没从铜炉山迷雾中突然冒出个活人还是自己的好友的场景中回过神来,仍对他保持些警惕。梅尚理理衣袖道:“嗯,是我。”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想做什么,早就知道我会用活人来献祭。先前的几天,都是装给我看的,对吗?”太子凝望着庞大而乌黑的铜炉山平淡地道,语气里并没有任何感情。可就是因为语气没有任何感情,梅尚才察觉不对劲
“不是的!殿下!我…的确料到你可能会用活人献祭,但是,但是我真的不是装的!而且,我能理解你用这种…”
“那你跟过来是为了什么?”
这句话,让他噎住了。
说什么?说因为我知道你要杀竹杳他们?说我怕你把那些人丢下去制造人面疫?说我知道竹杳他们会碰到你你会害死他们的?说我知道你没安好心你只是想要万民的崇拜?
哪一个,他都说不出口。
太子见梅尚没说话,却抿着嘴偏开了目光,也没有逼问下去,兀自开口:“不管你们带着什么目的来,都别碍我的事。”
后面黑压压的人群嘈杂声瞬间就小了许多,兰熙看起来非常激动,他咆哮道:“无可救药!你知不知道——这都是人命啊!你到底为了什…”话音未落,锋利至极漆黑如墨的剑锋,迎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