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朝总，小朝总？”
我从部门经理的声声呼唤中清醒过来，这才恍然自己还在开会。
“说到哪里了？”我对一众部下报以抱歉一笑，继而敛色沉声询问道。
“与秦氏集团的合作案推进……”
时间过的很快，昨天深夜曦曦在医院生下她和陆衍的第一个孩子，男孩，取名陆翊。我和母亲赶到的时候刚好听到婴儿的第一声啼哭，我竟然呆呆愣在原地，经母亲提醒才抬脚机械地随着众人往曦曦的病房走，她将被医生直接从手术室推到VIP病房，我们会在那里跟她，还有她的孩子见一面。
曦曦很虚弱，我们没能说上话。孩子很小很小一个，并没有多好看，看不出陆衍的模样，也看不出曦曦的模样。母亲说都是这样的，我刚出生时也是这样。
“时间过得真的很快，”从医院离开回璟院的路上，母亲看着车窗外沉默良久后开口，“你也该结婚了，妹妹都有孩子了。”
“好。”我说，“父亲母亲安排就是。”
然后便是一片安静，唯有汽车引擎运转的声响和窗外的风声。
我已经习惯这样了，无论在家，还是在公司，都是这样一副冷清的安静。只是偶尔汽车在市里驶过时，看到花园里三五成群的孩子们，也会想起曾经的时光，那些一去不复返的过去，那些回忆。
也曾热闹过，繁荣过，美好过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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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曦到家里时梦芊已经在璟院住了一段时间了，一开始梦芊只是偶尔过来住，后来她家出事了，便长久地住下了。陆衍、慕文、梦芊还有我，我们四人应该算是青梅竹马，不过奇怪的是陆衍从来记不住梦芊，梦芊也不敢往他跟前凑，两个人在很多年后都像是陌生人一样，到现在也是如此。梦芊倒是很喜欢慕文，总跟着我和慕文一起。
最近我才知道梦芊和慕文曾经在一起过，还是母亲告诉我的，她格外惋惜，“本是一段很好的姻缘。”
我只沉默，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曦曦来家里之前，梦芊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孩，而且因为性格活泼又多才多艺，所以即使她不姓朝，家里人也都很喜欢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是我的骄傲，我因为她是我的妹妹而觉得很高兴。
因此我常会想，是我识人不清呢，还是她擅长伪装呢，为什么跟在自己身后长大的妹妹，可以闹出人命来。而后她做出的那些事都让我难以接受，也难以理解。
母亲跟我说，“无论如何她都是你妹妹，是我的侄女，是我韩家的脸面，你得护着她。”
自然要护着，即使她一错再错。
可曦曦呢，她不也是妹妹吗？
母亲沉默许久，“曦曦也是要护着的。”
要怎么护？伤害曦曦的正是梦芊啊！
曦曦订婚宴的时候，顾慕文在电梯门口冲我发脾气，我沿着楼梯往上走，每一步都是沉重的，每一步都是曦曦到朝家后经历的一切。
有一个问题一直在我脑子里反问我，换做是我经历这些，我会怎么样？
我才明白，伤害曦曦的不只是梦芊，是我们，是整个朝家。
顾慕文说的一点都没错，他们是侩子手，而我是帮凶。
可我真的很想对曦曦好，就像陆衍和顾慕文那样，就像一个哥哥会做的那样，或者只是她的表哥会做的那都很好。那她是不是也愿意对我笑，跟我闹，对我毫无防备。
没有答案的事很多，包括我跟陆衍和顾慕文之间。
有次跟父亲出差，接风的酒会上刚好陆衍也在，陆衍称父亲：朝伯父，叫我：朝昀。
有不知情也不识趣的外人问父亲，他不是你的女婿吗？
父亲笑笑，并未回答。
回酒店的路上谈完工作，父亲少见地跟我聊起家事，“多久没见你妹妹了？”
我愣了下，不知父亲说的是谁。
“朝曦。”父亲看向我，“我认为你只有她一个妹妹。”
我沉默片刻，“很久没见了。”
“时常走动，”父亲叹气一般，“她不来见你，你就去见她，你是哥哥，别放不下面子。”
“好。”我很想说我没有放不下面子，是曦曦不大愿意见我，但我不能这么说。
其实不只是曦曦，就连从小到大的一直一起的陆衍和顾慕文都不太愿意见我。
我已经记不清，我们三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我好像被他们丢下了。但我知道不是他们的问题，都是我的问题。我也知道有的事不是说我在意就能做好，尤其是友谊这样的情感是需要对方回应的。
陆衍这个人从来都擅长洞察人心，不动声色地就能掌控全局。他并非不在乎感情，他只是更明白我们各自是什么样的人，也比我更加准确地看清我自己。我可能，不是他想要的朋友。因为我对朝曦做的事，他无法原谅我。
我却必须得原谅我自己，不然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走下去，沿着我自己该走的路往下走是我的宿命和使命，我本就是为了守护朝家而生的，没有其他了。
慕文结婚的时候我刚好在法国，但是没有人告诉我这个消息，可能他们也不知道我在。后来他们回云城再次办婚礼的时候，我推了所有的事去了，在晚宴的时候看到主桌坐着的陆衍和曦曦，而我被安排在贵宾客桌，跟一群慕文以前的朋友坐在一起。
慕文过来敬酒，“朝昀，好久不见。”
我笑着，“的确好久不见，新婚快乐！”
慕文将酒一饮而尽，客套一样的，“吃好喝好。”
我亦是仰头一饮而尽。
陆衍和朝曦站在顾慕文和他的新娘的身后，朝曦冲我笑了笑，很客气。然后他们一起离开，去了别的客桌。
我坐了半刻不到，起身离开了。
我没有马上上车，沿着酒店外的马路走了很久很久。我很想抽支烟，但是回到家让母亲闻到了她会不高兴，便作罢了。
他们过得很好，一切都很顺利，我为他们感到高兴，由衷地感到高兴。可我内心又觉得很悲哀，很悲凉，是被全世界排在外的感觉。我很想冲动地返回酒店，问顾慕文问陆衍，我们兄弟间怎么会变成这样？你顾慕文怎么连声哥都不肯叫我？陆衍我知道我错了，我改可以吗？
但我没有，这太不像我了，即使我也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我。是挣扎着想要自我的我？还是听从家里的安排，一切以朝家为主的我？
为什么他们可以，我就不行？
为什么别人都在得到，而我却一直在失去？
为什么我要活成这个样子，连我自己都讨厌的样子？
“小朝总，您上车吧。”司机一路跟着我，声音里含着焦急。
“好。”我松了领带，上了车。
“夫人问您怎么还没到家。”司机毕恭毕敬地。
“嗯，知道了。”我看着窗外的夜色，强硬地把自己的情绪压下去，“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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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曦孩子百日的时候我在国外，让助理送了礼物，回国了才去看她。
陆衍不在，她带我进了婴儿房，蓝色的婴儿房布置得很温馨，我一时以为自己误入了其他的世界，却感觉很平静祥和，还有其他的我不懂的感觉。
“抱抱吗？”曦曦抱着孩子，真挚地看向我。
我一时心乱，不知怎么想起曦曦刚到璟院的那天，她童稚的脸上是绝望和痛苦，她那天一直在流泪，好像蜿蜒不绝的河川。
“好。”我伸出手又停在半空中，犹豫不决地，“可我刚从外面进来，我……”
“没事。”曦曦笑笑，孩子已经靠在我怀里了，软软的，香香的，小小的。
我感受着生命带给我的柔软，竟然感觉心跳加快，神奇的难以言说的力量击中了我。
“宝宝，这是舅舅。”
孩子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正看着我，他的黑眸和陆衍如出一辙，却又更加清澈。我屏住呼吸不能言语，只听到曦曦清脆的笑声，好像来自于很久很久以前。
我没有留下吃饭，在陆衍还没到家前离开了。曦曦送我到门口，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清澈的眸子好像洞悉了一切。
“只有你过得不好，哥哥。”她停顿了下，“放过自己吧。”
我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改天过来吃饭吧，我做饭很好吃。”曦曦笑着。
我点头，却笑不出来。我知道她原谅我了，但我却，忘不了，放不下。
对不起。
这三个字我忘了说了。
对不起。
.
后来我去看过梦芊，她越来越像小时候的曦曦，一个人在庭院能坐一整天，喜欢的钢琴不弹了，也不爱说话不爱笑了。我便也陪她坐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
那天是个深秋下午，她看着满园的红枫突然开口，她说，“哥哥，你以后别再来了。”
我说，“好。”
便不再去了。
以往过春节她会到家里拜年顺便吃个饭，后来也不再来了。而曦曦，也再不来了。
再见她们是在我婚礼的时候，梦芊短暂露面后便走了，没有打招呼。曦曦和陆衍一起陪我待到最后，但我知道，她是在陪陆衍。
我的太太是爸爸朋友的女儿，温柔娴静，端庄大方，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儿。
太太说，“你的妹妹们都很漂亮呢。”
“是呀，”我笑着，由衷地，“都很漂亮。”
曦曦和陆衍这时候过来，她挽着他，边走还边笑着仰头跟他说着什么，他便也笑了。
“哥哥嫂嫂，我们回去了，新婚快乐。”
“好。”我点头，再点头。
太太也笑着，“有空过来玩。”
“好。”
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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